周五 跨年夜

这天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雪，青石板地面堆积着一片濡湿。

华城的冬天总是积不下雪，再冷一些就是冰，稍微暖一些就是霜和雾。

洛一一踩着吱嘎作响的霜路，按照江寒给的定位走到目的地。

仰头时，一座灯塔伫立在眼前。

灯塔上有小灯，灯光下依稀看得见一个纤瘦的身影。

江寒正在朝她挥手，脸庞在昏暗和遥远中模糊了一片。

洛一一笑了笑，搂紧外套走进灯塔奔向他。

推门走进，江寒转身看过来的同时，身后是蔓延到天际的大海。海面在月光下波光粼粼，仿佛洒了星河的玻璃，通透又明亮。

“来啦！”江寒伸出手。

牵上江寒的手，洛一一并肩和他站在围栏后，往前是那一片一望无际的海。

看着这里的一切，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从未来过，却觉得每一分每一寸都好熟悉。

“江哥，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里，是我母亲最喜欢的地方，也是我，最喜欢的地方。”

如果说桥洞是他无处可去时的庇护所，那这里就是他放弃宣泄的树洞。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说着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

对天，对海，对地。

没有人会反驳他。

洛一一错愕片刻，随后抿唇轻笑。

“那以后，这里也是我最爱的地方了。”

转身靠在栏杆上望着远方大海，“能走过江哥喜欢的地方，这种感觉，真好。”

江寒闻言，低头轻声说，“你能喜欢这里，我才应该高兴。”

两个人的肩膀相抵，分明隔着厚厚的衣物，却还是能感受到对方隐隐鼓动的心跳声。

鼓动声卷过海浪波涛，回荡在耳畔。

他们彼此默契地没有先提隐瞒的事情，而是静静地看着海面，仿佛时空就静止在了这一刻。

如果年少的故事能够定格在这里，那该多好。

他们这样期盼着。

但同时也清楚地知道，他们都会长大。

年少轻狂，一定会离开。

—— ——

不知过了多久，江寒才回眸看向洛一一。

“一一，你之前问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那个时候我没有答案。”

“但是现在，我大概有答案了。”

洛一一对上他的目光，等着他的答案。

“我想去考军校，明年五月份报名。”

她没说话。

“………”

江寒忽然有些紧张，害怕洛一一会反对他这个决定，于是目光慌乱地盯着她。

“一一……”

她，蓦地歪头笑出声“江哥有了自己的目标，真好。”

“你，不反对吗？”

“为什么要反对？军人啊……很帅呢，也很适合江哥。”

“可是，有可能以后见面的机会就会变少了。”

“嗯？”她垂眸，“这个我不担心的。”

“对我来说，江哥过得好我就好，江哥能找到自己的梦，那对我来说，才是最满足的。”

她曾经等过江寒那么久，现在来说再多等一会儿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了。

比起让江寒因为自己而被束缚，放手让他去抵达光的终点，这才是最好的。

“我还以为你会不愿意。”

“我才不会呢，我们彼此要在自己的世界里发光发热，这才是幸福的吧。这不是江哥你跟我说的吗？”

“江哥，你想告诉我的已经说了，那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我………”

“一一……”

“我要，回锦城了。”她深深地垂下了头。

“为什么？！”江寒愕然惊起，“是我哪里做错了吗？不是说会留下来吗！这，起码，起码等高考毕业——”

“我要回锦城参加高考。”

“………”

“而且，我……”洛一一闭上眼，声音哽咽，“我要做手术了。我也不想回锦城，我好想一辈子都留在华城，一辈子陪在江哥身边。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不回锦城。”

我很害怕啊…

“我怕进了手术台就再也出不来，怕再也看不到你，我很怕………又跟从前一样啊！”

江寒目光一怔，哑声“一一，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江哥你找到了你想做的事情，可是我，我害怕自己连活都活不下去。”

“我怕你等不到我。”

“明明我………”她声嘶力竭，“明明我想跟你一起走下去啊！”

声音响彻广阔无边的海域，身旁的人忽然拉住她的手，布料摩擦声随即在耳畔重重响起。

顷刻间，她摔进那人温暖宽阔的怀抱里，身体被他用双手紧紧拥抱着，紧到彼此的骨肉几乎都要融合在一起。

似乎，再也无法分离。

江寒用坚定的语气开口，“你会和我一起走下去的。”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这辈子，下辈子！”

“我们都一定要在一起！”

“手术我会陪你，未来我也会陪你！”

“如果…你死了，我就来找你。”

“就像这辈子，你来找我一样。”

洛一一瞳孔微缩，“什，什么…”

江寒声音颤抖，“我们要一起去看烟花的。那场隔着视频给你看的烟花，这辈子，我要亲手带你一起看。”

“……”

洛一一失神看着江寒，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许许多多交叠在一起的画面。

这一世的江哥和从前不一样，这是她一直都知道的，可是从来都没想过原因。

她只以为或许是自己的重生导致了蝴蝶反应，所以改变了一些东西。

可是从来没想过，或许，江寒，和自己一样。

可直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这怎么可能？

“江哥，你是不是……”洛一一握紧手低下头，“你……知道重生吗？”

“我知道。”

江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洛一一猛然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江哥，所以你……”

“我以前为什么没想过呢。”江寒笑了笑，“你为什么会来华城，为什么在火车站见我的时候会是那副表情，为什么，会知道我喜欢吃糖这件事。”

原来一切，早已有迹可循。

他们谁都以为自己是世上唯一的那个人，都以为这一世只有自己在靠近对方。

可原来从头到尾，这一场重逢，是源于双方不顾一切的奔赴。

原来，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其实一直有人，在为了靠近自己而努力着。

可惜他们竟然还差点错过彼此，但好在现下，他们就在彼此身边。

江寒忽然觉得喉咙有些酸涩，无法言语的情感在这一刻爆发出来，眼角便湿了一片。

他垂眸，含笑带着泪光温柔看向身旁的女孩。

“洛一一，欢迎回来。”

谢谢你，在转世轮回，还愿意奔赴万里来找我。

谢谢你，在这一世，还愿意爱着我这么一个，满身狼藉的囚徒。

“江哥……”

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落下，在濡湿的地面炸出一片漂亮的水花。

————

“江寒”

“我们——”

“都回来了。”

再度重逢的世界，终于，没有遗憾了。

那一夜，江寒和洛一一在旧一年里倒数的钟声里交换彼此曾经的故事。

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在沉默里心疼，有的在悲伤中庆幸。

但好在这一年最终还是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点，好在——

我们，谁都没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