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谕！？

苏嬷嬷迅速撩开车帘朝外看去。

通过大开的车帘，右苏卿可以窥探到将亮未亮的晨夜上挂着几粒点点残星，天上空月明镜般银辉尽洒，清云在风中泛着千顷波涛。

右苏卿无心观景，只是略觉心惊，心道‘这戏怎么越唱越大？连皇帝都惊动了？’

露华凉人，苏嬷嬷将一件锦绣披风盖在发呆的右苏卿身上。

右苏卿裹了裹棉披，道“嬷嬷，爹也来了？”

苏嬷嬷一边匆忙下车，一边道“是，老爷在前面的轿子里。”

右苏卿被苏嬷嬷接到车外，看到太尉府的随行仆从已经呼啦啦跪了一地。

右苏卿跪在右凌旭身后，用眼角的余光斜觑了一眼那太监，只见他正腰杆笔直，斜睨着眼睛看着太尉府的小队人马，俨然一副帝王威仪。

他现在代表的，是皇帝。

一句不怒自威的话音响起，那稳稳端着架子的太监开始朗声传谕“丞相回城了？”

右凌旭伏在地上，恭敬道“回陛下，是。”

太监清了清嗓子，道“朕听说太尉于卯初偷偷离城，想来此事必是不小。毕竟是太尉都牵肠挂肚的大事，朕怕牵涉国运，所以派人来瞧瞧。”

既然皇帝已经知晓了他出城的事情，此时便是再也瞒不住了，若不坦诚相待，便是欺君罔上。

右凌旭起身，颔首道“影响陛下的国运的大事，臣怎会不启禀陛下。臣当下便立刻进宫将此事奏明陛下。”

太监道“如此甚好。”

那太监刚刚说完最后一句，便迅速散尽了威风，立刻弓腰上前去扶右凌旭，谄笑道“哎呦，太尉大人，跪累了吧，快快请起吧。”

右凌旭被太监搀起，颔首道“谢公公。”

说完，右苏卿看到右凌旭身边的刘管家从袖中摸出一张叠好的银票，躲在袖子下塞到那太监手里。

太监半推半就，接下了银票。

他活络了活络神情，简直如同一个行走的表情包。

“太尉大人，听说您出城的事儿被守城的守卫报给了陛下，陛下也是担心大人和国运，所以派了老奴过来瞧瞧，大人进宫以后把事情讲开了奏上 去就得了，想来陛下宽厚，不会追究的。”

右凌旭点头道“有劳公公指教，城外风大，公公快回宫吧，我马上就入宫奏事。”

太尉府

红香苑

右苏卿刚刚踏进红香苑的玄关，就看到两只张牙舞爪的猴子朝自己箭一般冲了过来。

待两个物件黏在了她身上，一个嚎“小姐！”一个嚎“吓死我了！”

右苏卿扒拉开两人，盯着两个猪头看了一会儿，皱皱眉道“行了，行了，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烟儿抹了把眼泪，俨然像个大花猫“小姐！那帮混蛋没欺负你吧？”

影儿也抽抽哒哒的问“是啊，小姐，他们把你劫到哪里去了？”

右苏卿想了想，还是没有道出真相，毕竟她也不敢确定自己知道的是不是真相，还有那个神秘嬷嬷不知是不是柳氏身边的妙嬷嬷，诸多事情解释起来也太过麻烦。

她便化繁而简，随便胡诌道“就是劫人敛财，给了银子就把我放了。”

烟儿围着右苏卿打转，好像右苏卿是磨盘，而她就是头拉磨的驴“那，小姐，你没有受伤吧？”

右苏卿半开玩笑，道“哪儿能啊？你家小姐神功盖世，岂能轻易受伤？”

她一边说话，还一边耍了几个高难度的把式，引得烟儿和影儿眉开眼笑。

耍着耍着，右苏卿便觉得有些眩晕，看来药劲还没过，她晃了两晃，赶紧稳住，生怕两个小丫头看出什么端倪，然后喋喋不休的问东问西。

烟儿和影儿簇拥着右苏卿回房，她忽然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

对了！刚才两人在她身边叽叽喳喳一通闹腾，她好像把苏嬷嬷给忘了。

右苏卿道“苏嬷嬷呢？她刚才不是和我一起回来了吗？”

烟儿道“嬷嬷啊，我刚才看她回房了。”

影儿道“嗯？嬷嬷不是最讨厌咱们疾行和喧哗的嘛，今天怎么没训咱们？”

两个丫头没心没肺的你一句我一句，从苏嬷嬷扯到右苏卿被劫持的事情，再从她被劫持的事情扯到今天晚饭没吃饱，再从没吃饱饭扯到今天院子里窜进来一只猫偷吃了厨下的一条鱼，再从猫吃鱼扯到明天要不要吃鱼的事情，然后一个说吃，一个说不吃，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互相掐了起来。。。。。。

右苏卿翻了个白眼，默默地从活蹦乱跳的二人中间退了出来。

她实在不知道二人口中所说的那些跳脱到毫无逻辑联系的事物，是如何被二人毫不违和的牵扯到一起的。

要她说，这两人这样掐来掐去的，干脆都拖出去被打板子。

右苏卿忽略掐架的烟儿和影儿，默默地朝苏嬷嬷的厢房走去。

此时，天光已经放亮了，只是朝阳还并未升起，几只晨雀已经跃上枝头，清脆的鸟鸣声将昨日的污秽通通洗去，仿佛一切都如同朝阳初起时清清爽爽。

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右苏卿伸进去半颗脑袋，看到苏嬷嬷呆呆地坐在妆台前，不知道是在看着镜子，还是神游镜外。

右苏卿踩进屋子，唤道“嬷嬷？”

苏嬷嬷不应。

右苏卿歪了歪脑袋，又唤了声“嬷嬷？”

苏嬷嬷还是不应。

右苏卿“。。。。。。”

右苏卿走到苏嬷嬷身后，刚出手拍了拍她僵硬的肩头，苏嬷嬷就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般浑身抖了一下，然后直勾勾地盯向右苏卿。

右苏卿被她触电般的反应吓了一跳，仿佛苏嬷嬷身上的激动情绪随着她搭在苏嬷嬷身上的手，传递到她的身上。

她也没来由的打了个机灵。

苏嬷嬷回神过来，揉了揉微红的眼睛，问道“小姐饿了吧？毕竟一宿没吃东西。。。。。。我现在就去小厨房，吩咐他们给你备朝食。”

右苏卿看着苏嬷嬷起身，背影落落默默的，她忙扯住苏嬷嬷的手臂，道“嬷嬷，您先别走，我跟您说会儿话。”

苏嬷嬷忽然顿住了脚步，不动了。

右苏卿道“嬷嬷可是还在为昨晚的事情。。。。。。”

右苏卿还没说完，她看到苏嬷嬷的后背忽然抖了一下，虽然右苏卿看不到苏嬷嬷的脸，但是却能感觉到她在用帕子擦眼角的泪。

苏嬷嬷转身，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叹了口气道“小姐，如今老爷进宫奏事，若是这件事情被陛下知道了，你的亲事恐怕。。。。。。”

右苏卿疲惫一笑，道“我知道，如今我清白难证，亲事恐怕要黄了吧。”

苏嬷嬷鼻尖一抽，眼眶忽然红了半圈“是我对不起小姐，我没有保护好小姐，都是我的错，才会让那些人有机可乘。”

右苏卿抱着她的手臂，用帕子给她擦泪，就在这么一瞬间，她忽然有一种师傅回到她身边的错觉。

前世，她一出生便没有母亲，父亲虽然一人分饰二角，但是父爱毕竟不能充当母爱。

父亲严苛，母亲慈悲。

直到六岁那年上山学艺，她遇到了师傅，那个人过中年的武术宗师，做为师傅需言传身教，自然严苛到了极致，但是生活中的母性慈祥，却让右苏卿第一次体会到了母亲般的温柔。

她早就将师傅当成了母亲，可是这一世，往生种种皆以似流水般逝去，温柔的，严厉的，还有讨厌的人皆都化为烟云。

天下宴席聚散离合，她又遇到了另外一群和她相爱相恨的人，也不知道这些人什么时候再会理她而去。

死过一次，不会太纠结聚散离合，但是却让她更懂珍惜。

右苏卿忽然埋到苏嬷嬷怀里，道“嬷嬷，不怪你，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别人想害你，总有千种办法。。。。。。其实，这门亲事我本就不喜欢，既然她们喜欢，就让她们抢去就好了。说不定，丢了这门亲事，还有更好的亲事等着我呢。”

苏嬷嬷破涕而笑，朝她背上使劲一拍，轻声骂道“臭丫头，说什么胡话，做人就该小气一点，你处处这么大方，人家不说你宽宏大量，只会说你是个软柿子，好拿捏。”

苏嬷嬷不喊她‘小姐’的时候，仿佛更亲切，更像一个母亲。

右苏卿道“我才不是个软柿子呢，我向来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该是我的我一定会争取，但是这门亲事我愿意送给他们，不是因为我性子软不愿意抢，而是因为我不稀罕，况且我又没见过这个丰禾王，都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他。”

右苏卿抬起脸来，看着苏嬷嬷的眸子，道“苏卿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过一辈子。”

苏嬷嬷的笑容转瞬即逝，哑了一会儿，摸了摸她的头，道“小姐啊，每个女人都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可是人生在世，这样的想法本就是奢侈，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爱人大多不能统一。”

右苏卿道“不会啊，喜欢一个人，就嫁于他就好啦。”

苏嬷嬷摇头“那是你自己喜欢的人，并不代表你的家族会喜欢，你的丈夫是一个需要你的家族认可的人。”

右苏卿皱皱眉，撇嘴道“我喜欢的，就算世人尽皆反对，我都要嫁给他。我嫁人又不是家族嫁人，为什么还要看家族的脸色。”

苏嬷嬷叹了口气，都“小姐，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一个人活着，身上背负的东西有很多，你不只是为了你自己而活，就像你的母亲那样。”

右苏卿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三个月了，但是却从来没有了解过她那个死去的娘亲。

况且，在秦家的君子堂里，众人的只言片语中，她好像听出她娘的死，还牵涉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丑闻。

右苏卿沉默一会儿，问道“嬷嬷，我娘是这么死的？”

苏嬷嬷并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右苏卿的眼睛动了动，将视线收了回去，眼睫低垂，似是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苏嬷嬷还未答话，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小厮的声音“大小姐！老爷让您去书房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