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伍小溪就蹲在院子里的水井边搓洗校服。
水珠溅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她盯着那些不规则的图案,仿佛能看见今晚摄像机扫过自己时观众们惊叹的表情。
"小伍!"场务大姐举着喇叭冲过来时,她正在给节目组的移动厕所贴最后一张装饰贴纸。
蝴蝶结刚粘牢,汗湿的手心还沾着胶水。
"台里领导的外甥女要补位。"场务把五十块钱塞进她发凉的掌心,"车费补贴。"指甲缝里的金粉蹭在皱巴巴的纸币上,在阳光下闪得刺眼。
伍小溪攥着钱站在褪色的"星光少年"背景板前,看着穿粉色纱裙的女孩被造型师围着补妆。
那女孩鞋跟陷进泥地里,助理立刻跪下来擦拭。
她突然想起自己磨破的帆布鞋,脚趾在鞋头不安地动了动。
柏油马路晒得发软,蝉鸣声像根细线勒着太阳穴。
伍小溪踢着石子拐进菜市场后巷,咸鱼腥气混着烂菜叶味道扑面而来。
挂在铁丝上的腊肠突然晃得厉害,她后颈汗毛倒竖,那种被毒蛇盯住的黏腻感顺着脊梁骨爬上来。
黑色迈巴赫碾过排水沟时溅起泥点,伍小溪慌忙后退,后腰撞在堆着泡沫箱的板车上。
车窗缓缓降下,少年戴着墨镜的脸转过来,银色耳钉在阴影里划出冷光。
他嘴里嚼着口香糖,喉结随着吹泡泡的动作上下滚动。
"喂。"向煜胳膊搭在车窗上,墨镜滑到鼻尖,"镇医院怎么走?"他故意把普通话说得字正腔圆,像在念什么拙劣的台词。
车载香水飘出雪松味,混着他身上若有若无的烟草气,熏得伍小溪眼睛发酸。
板车把手上的铁锈蹭进掌纹,伍小溪低头盯着对方皮鞋尖沾着的银杏叶。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又来了,这次还裹着薄荷糖似的凉意。
她突然觉得脑袋里灌了铅,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有谁拿着锤子在敲打天灵盖。
"沿着香樟树走到第三个电线杆右拐。"她快速说完转身要走,帆布鞋带散开都没察觉。
板车轱辘发出刺耳的吱呀声,盖过了身后开车门的响动。
向煜眯眼看着女孩马尾辫上摇晃的塑料发圈。
她走过鱼摊时缩着肩膀避开飞溅的脏水,却在流浪猫窜出来时下意识张开手臂护着。
这种矛盾的有趣让他想起家里那只总想抓麻雀又怕弄脏爪子的布偶猫。
伍小溪数到第七块裂纹的地砖时,雪松味突然浓得呛人。
她僵在原地,听见自己心跳声像装在铁皮罐里的青蛙。
柏油路上两道影子越靠越近,近得能看见对方袖口晃动的铂金袖扣正映出自己苍白的脸。
蝉鸣声戛然而止。
蝉翼般透明的阳光穿过鱼棚塑料顶,在向煜肩头碎成晃动的光斑。
伍小溪盯着他食指第二关节的茧,那种薄荷糖似的凉意突然渗进太阳穴,将原本翻涌的恐惧冻成了细小的冰碴。
"你知道镇东头那棵歪脖子柳树吗?"向煜忽然用方言问,尾音带着恶作剧得逞的笑意。
他伸手摘了墨镜,下眼睑有熬夜留下的青灰,"上周我把保时捷卡在树杈上,老头们围着车骂了三个钟头。"
伍小溪怔怔地看着他比划车轮悬空的样子,后颈的紧绷感像晒化的麦芽糖缓缓流淌。
板车底下钻出只三花猫,蹭着她脚踝发出呼噜声。
她突然发现少年说话时会不自觉地摸耳钉,就像自己紧张时总要揪校服拉链。
"要不要吃这个?"向煜从车载冰箱掏出盒草莓大福,糯米皮上还凝着霜。
见她后退半步,直接掰开半个丢进嘴里,"没毒,东京空运的。"奶油沾在嘴角,让他看起来像偷穿大人西装的高中生。
鱼摊方向传来杀鱼的闷响,伍小溪忽然抓住板车边缘。
腥气里混进丝血腥味,太阳穴立刻突突跳起来。
这次不是锤击感,倒像是有人用羽毛轻扫神经末梢。
她望着少年随意搭在车门上的手,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没有场务大姐那种镶钻的美甲。
向煜突然弯腰捡起她散开的鞋带。
浅灰色领带垂下来扫过积水,他手指翻飞系了个蝴蝶结,"这样就不会踩到了。"抬头时撞上伍小溪惊愕的眼神,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运泔水的三轮车叮当驶过,向煜趁机直起身清清嗓子:"那个,我缺个本地导游。"他踢开脚边的矿泉水瓶,瓶盖在阳光下转出炫目光斑,"管吃管住,日结五百。"
伍小溪的帆布鞋碾着地缝里的杂草。
五百块够买三十包卫生巾,或者给奶奶换副新老花镜。
她瞥见迈巴赫后座露出半截珠宝展宣传册,烫金的"香港"字样刺痛了眼睛。
"为什么是我?"话出口才惊觉带了哭腔。
节目组换人时忍住的眼泪,此刻突然蓄在眼眶里打转。
风掠过菜市场的遮阳棚,送来远处烤红薯的甜香。
向煜摸出枚硬币抛向空中,接住时却任它从指缝漏进排水沟。"昨天在加油站看见你喂流浪狗。"他低头转动尾戒,铂金戒圈映出女孩洗得发白的衣领,"它瘸着腿还冲你摇尾巴。"
碎冰般的凉意又漫上来,这次裹住了抽痛的太阳穴。
伍小溪数着柏油路上七道深浅不一的裂纹,听见自己说:"我要回去给奶奶熬中药。"转身时马尾扫过生锈的板车,发丝缠住了一颗脱落的螺丝钉。
向煜单手撑住车顶纵身翻过排水沟,落地时差点踩到正在啃鱼鳔的野猫。
他举起手机晃了晃,锁屏是张泛黄的老照片:穿碎花裙的小女孩踮脚够树上的蝉蜕,阳光穿过她缺失的门牙。
"明早七点,渡轮码头。"少年声音闷闷的,像暴雨前的雷声在云层里翻滚,"我讨厌等人。"他扯松领带走向驾驶座,却把装着草莓大福的保温袋搁在板车上。
车轮碾过满地狼藉时,车载音响正飘出模糊的童谣旋律。
伍小溪蹲下来解开那个过紧的蝴蝶结,发现鞋带内侧用金线绣着品牌logo。
三花猫扒拉着保温袋,奶油香混进咸腥的海风里。
码头方向传来渡轮悠长的汽笛,惊飞了电线杆上排队的麻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