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云岭的雪是带着腥气的。

星研趴在裂谷边缘的冰岩上，指缝里渗的血滴在雪地里，没等融透就被卷来的黑风燎成了灰。他偏过头，能看见石夯宽厚的背影正堵着裂谷深处涌来的戾气化妖物——青灰色的石肤被利爪撕开三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碎岩似的血渣往下掉，他却还在扯着嗓子喊：“墨尘！带碎片走！别管老子！”

墨尘跪在不远处的雪地里，怀里死死护着个嵌着星髓碎片的玉盒，星引灯斜歪在一旁，暖黄的光缩成豆大一点，眼看就要灭了。穿水纹斗篷的凌汐半跪着想扶他，潮汐杖却“咔”地断了半截，杖尖的水珠落在雪上，竟冒起了黑泡——是被戾气蚀的。

“青霜呢？”星研的嗓子像吞了沙，每说一个字都疼。

凌汐抬起头，睫毛上结的冰碴掉了下来：“在……在阵眼。玄阴那老东西……用戾气化了狐族的骨阵，把她困在里头了。”

星研顺着她的目光往裂谷底看，玄阴阵的黑雾里，隐约能看见一抹玄色身影。是青霜。她身后展开了八条狐尾，雪白的毛上沾着黑血，可第九条尾巴始终蜷着没敢张开——他知道，那是她压着的本命灵气，怕一松就被戾气趁虚钻了空子。而黑雾中央，裹在戾气球里的玄阴正冷笑：“一群蝼蚁，也配来抢星髓？等我吞了这碎片，这玄洲大陆，就都是戾气的天下了！”

怀里的玉盒突然烫了起来。星研这才想起，自己怀里还揣着最后一块星髓碎片——刚才从玄阴手里硬抢过来的，碎片的光烫穿了掌心，现在那温度正顺着血脉往四肢窜。墨尘忽然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神亮得吓人：“星研！把碎片……扔进归墟裂缝！快！”

归墟裂缝就在裂谷最底，黑得像个无底洞，里面翻涌的戾气能把石头都化成灰。星研咬着牙往那边爬，石夯突然发出一声闷哼，像是被什么重物砸中了后背，他回头时，正看见一只戾化雪妖的利爪穿透了石夯的肩胛，石夯却反手攥住那爪子，往裂谷里猛一拽：“老子是石灵！死不了！你们走！”

水盾“咔嚓”碎了。凌汐被戾气的气浪掀得撞在冰岩上，没了声息。墨尘扑过去想扶她，后背却给另一只雪妖挠出了血道子，素白的衣袍瞬间染了红。

“星研！”

是青霜的声音。星研抬头时，正看见玄阴的黑气像条蛇似的，直刺自己后心。他听见青霜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是狐尾扫过空气的风声——她竟从阵眼里冲了出来，用后背挡在了他和黑气之间。

“扔下去！”她的声音里带着血沫，尾巴尖扫过他的手背，是暖的。

星研把碎片往裂缝里一丢的瞬间，玄阴的黑气也刺穿了青霜的肩膀。碎片坠进裂缝的刹那，突然爆发出千万道星光，归墟裂缝里的戾气像退潮似的往后缩，玄阴发出一声惨叫，被星光裹着往裂缝里拖。石夯趁机把那只雪妖踹进了裂谷，踉跄着跑过来扶青霜，墨尘抱着凌汐，手指探她鼻息时，眼圈红了。

星研以为这就结束了。

可星光没亮多久，裂缝里突然又涌出更浓的戾气，比玄阴的黑气更沉、更冷，像冻住的墨汁，顺着裂谷壁往上爬。墨尘的脸色骤变：“不对……星髓没重铸完整！我们只找了七块碎片……还差两块！”

戾气流像只冰冷的手，猛地攥住了星研的脚踝。他低头时，看见自己的皮肤正被戾气侵蚀，从脚腕开始，慢慢变成灰黑色，连骨头都透着寒意。石夯想拉他，却被戾气弹开，青霜忍着痛挥出狐尾，可尾巴扫过戾气，竟被冻成了冰棱。

“对不起……”墨尘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腔，“是我算错了星图……我以为七块就够了……”

戾气漫到胸口时，星研看见伴星灯的光彻底灭了。意识沉下去的前一秒，好像听见云玄子的声音，很遥远，又很清晰：“碎星需九聚，玄途待重行……星研，再来一次吧。”

“星研？醒醒。”

有人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星研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观星阁的白玉阶上，望星崖的风卷着星子的碎光掠过衣摆，凉丝丝的，和断云岭那灼人的风完全不同。

阁门内，白发垂肩的云玄子正对着水镜叹息，镜里是四分五裂的星髓虚影——东境青丘泽的瘴气漫过了竹林，西境焚风原的黄沙埋了石村的炊烟，南境雾澜海的黑浪吞了鲛人的珊瑚宫，北境断云岭的雪地里，戾气化的妖物正啃食着灵鹿的骸骨。

一切都和“上一次”开始时一模一样。

“应劫者来了。”云玄子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时，枯瘦的手指轻叩案几，案上的星引灯忽明忽暗，“墨尘他们已在阁后整装，你若愿同行，便带上这盏‘伴星灯’——它能引你寻碎片，也能在戾气浓处护你周全。”

星研摸了摸掌心，那里没有伤疤，可指尖还留着星髓碎片烫过的触感。他接过伴星灯，灯柄暖得像握着块温玉。阁后转角，四个身影正对着行囊低语——穿素衣的墨尘正把一卷星图塞进背包，听见脚步声回头时，眉眼温和得像春溪：“你就是阁主说的同行者？我叫墨尘，能辨星髓气。”

他身侧，穿玄色劲装的少女正用帕子擦着双匕，耳尖的狐毛闪了闪——是青霜。她抬眼瞥了星研一下，嘴角撇了撇没说话，可星研认出，她擦匕的动作比前世此时慢了些，指尖没像上次那样因为紧张而泛白。

壮实如磐石的石夯正往包里塞灵植果，见星研过来，举了举手里的果子：“吃？甜！上次你说这个最甜了。”

“上次”？星研的心猛地一跳。

最外侧的凌汐披着水纹斗篷，指尖轻划间，一缕水线绕着她的潮汐杖转了圈——那杖是完整的，没有断口。可她像是察觉到什么，低头看了眼杖身，轻轻蹙了蹙眉：“奇怪，今早拿出来时，总觉得杖尖沉了些。”

“东境青丘泽的星髓碎片，该去取了。”墨尘展开星图，指尖点在东境的墨色标记上，抬头看星研时，眉眼温和如旧，却多了丝不易察觉的郑重，“这次……我们得先找齐三块碎片，再去北境。”

星研攥紧了伴星灯。原来不是梦，是重来一次。

这一次，青丘泽的狐族大长老不能再被戾气迷心，焚风原的沙王得留着解石村的毒，雾澜海的海蛟要护鲛人族回珊瑚宫，石夯的石村圣物得提前找到，凌汐的潮汐杖不能再断，青霜的第九条尾巴要让她自己放心张开——最重要的是，九块星髓碎片，一块都不能少。

“走吧。”星研接过石夯递来的灵植果，咬了一口，甜得发涩，“去青丘泽。”

青霜忽然嗤笑了一声，耳尖的狐毛软了软：“早该走了。”

星研抬头时，正看见她往自己背包里塞了颗灵植果，像是怕他不够吃。

这一次，玄途不能再成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