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内,少年换上一套干净衣衫。至于门外的尸首,他懒得去理会。隔几天官府得知,也无妨。
那柄方桌上的桃木剑,是自个还俗时偷摸带出来的。至于吝啬的老观主,只是送了一个岁月斑驳的酒葫芦。
酒葫芦能值几个破钱,柳晨生时常腹诽。
他从后院牵来一匹红鬃马驹,在简单打理后,肩负一个包袱出门去。不论那刺客所说是真是假,离开道观这些时日,也该回去探望探望。
……
……
三日后。
清凉山下,一位腰间别着桃木剑的少年向一位蹲伏田垄间的老伯问路。
“老伯,俺是从江南道过来的。听闻清凉山上有一间道观,灵的很。”少年跃下马背,声音轻巧,中气十足。
老伯嘴里含着一杆烟枪,正吧嗒吧嗒的吞云吐雾。听到有人问路,当即扭过头。“紫薇观啊,是灵。俺的儿子都是去烧香才生得嘞。”
老伯望向柳晨生,和煦笑道,“不过近些天来,清凉山都封山喽,怕是上不去。”
少年示意不打紧,谢别过老伯,依旧从山脚驾马而去。紫薇观的老观主有个习惯,每到惊蛰时分,便会派遣弟子封山。
至于其中隐情,柳晨生在山上待了十多年也没能明白。山脚修有一条蜿蜒的石梯,盘旋在整座清凉山,直达紫薇观。
“封个屁的山。”少年低声骂道,山路陡峭,四面临崖。一个失足,就得去和阎王爷报道。
他把马驹栓在一株槐树旁,不得不徒步爬山。好在爬了十多年的路,早是习以为常。
一挂瀑布飞泻的声响近在咫尺,离山巅的紫薇观也就不远了。
……
……
一片狼藉,满地破败。悬挂着“紫薇观”三字匾额的正殿,已经坍塌一半。放眼望去,各式兵器与铜钱剑混杂。
一滩滩干涸的血迹,显然是发生过生死搏斗。进前探看,有唐门的打扮、和尚的打扮、昆仑的打扮……
这些人柳晨生都认得,是各门各派的掌舵人物,武功冠绝天下。至于穿着紫薇观服饰的道士,他一个都认不得。
紫薇观一年收五位弟子,即便是柳晨生还俗期间有新人入观,可眼前横死的陌生面孔太多。
在山上待了十多年,他非常笃定,穿着紫薇观服饰的死人,绝不是这儿的道士。
……
……
运转“望气术”,眼前的道观,倏然消失。只有山间野草,涧下飞流。
各门派的高手,也成了一具具骷髅。清凉山白茫茫,在柳晨生眼前呈现为剔透模样。原本是正殿的每一处角落,都有黑雾升腾。
而供奉真武大帝的神位上,印刻着……白狐图腾。
没有活人的气机,甚至没有生物的气息,道观俨然成了荒凉之地。而少年所认识的师兄弟,皆不在其中。
他在努力找寻,试图揪出一两副熟悉的面孔。许久后,柳晨生颓然瘫倒。
他漆黑深邃的眸子,此刻惨白。缓缓,瞳孔竟然变得剔透。这正是“望气术”巅峰的征兆,而这一门独特的观望法,不是紫薇观传承,亦不是武林宝典。而是……柳晨生与生俱来。
其实前几日,有官府来这儿破案,只是并无结果下文,单纯的归纳为江湖仇杀。而官府老爷,也选择将这件事隐瞒。至今,山下百姓还认为紫薇观在封山哩。
他们所见所闻与柳晨生截然不同,也就无法继续深究。但是,柳晨生眼里的清凉山,是另外一副景象,可以说,是另外一个天地。
“望气术”运转到极致,田垄间吞云吐雾的老伯,也映入眼帘,只不过,老伯也是一个死人,身上有尸斑。
柳晨生早就晓得,这个世界,并非是凡人眼中这么简单。至于一些离奇的命案,都与鬼怪有些干系。
“玉符?”他喃喃自语,又想起刺客临死前的话语。而真武大帝神位上的图腾,应当就是提及的女子所为。
清凉山中除开柳晨生,再无活物。草木枯萎,山泉干涸,百兽横死。连山下的村民,也叫别人灭口。
先前的所见所闻,都是虚假。江湖中没有运用妖术如此厉害的人士,怎么说,眼前的手段,都非人所为。
腰间挎的桃木剑微微抖动,似乎在抵御着什么东西。柳晨生一个激灵,向真武神位中望去。
咔—嚓
一团黑雾,将泥塑神像的头颅破开,从里面升腾出来。像是被囚禁许久的模样,竟发出癫狂的讥笑。
黑雾在柳晨生眼前变幻,只是最终也没能成个人形。两双空洞的眸子,透漏着阴深。拖着不够道行变幻的下身,径直往少年扑去。
顾不得太多,这等邪祟之物,柳晨生并未应付过。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举剑相迎。
在“望气术”中,眼前的雾鬼的动作变得迟缓,与桃木剑的插肩而过,黑雾发出呲呲的消融声。
如同残雪遇骄阳,但雾鬼没有发出哀嚎,而是以更为癫狂的姿态扑向少年。漫天黑影,无尽障气,从黑雾中弥漫出来。
普通人触之即死,这邪物的手段,自然不是凡人所能抗衡。
桃木剑横于胸前,柳晨生剔透的眸子中有精光映出,他猛然间抖动,不知如何出剑,但天马行空的一击,已将雾鬼头颅斩为两段。
邪祟遭了一剑,有些吃痛。嘴里不断念叨着“玉符”二字,在不远处,又重聚形态。被桃木剑所伤的头颅,再度复原。
一而再,再而三。障气已然布满整个殿宇,而柳晨生,多少都不慎吸食了些许障气。只觉得胸口一阵发闷,出剑的劲道,不禁弱去几分。
几度被桃木剑斩去身形的雾鬼,依旧没有大碍。如此下去,即便柳晨生再坚韧,也逃脱不了死亡的下场。
说到底,少年也就是位有奇异天赋的凡人罢了。真碰上鬼怪,亦是难以招架。
“玉符。”这头雾鬼似乎灵智低端,只是重复简单的二字,也显得有少许执着。
他像是久未活动筋骨的模样,与柳晨生的几次交手中,逐渐恢复原始的手段。黑雾幻化,变成一位穿着甲胄的男子。
眼神冰冷的望向柳晨生,而后将一柄障气长矛掷出去。虚空在长矛轨迹中扭曲,不断发出刺耳尖叫。
这一矛,少年接不住,也逃不了。镇压在真武神位下的雾鬼,对于柳晨生而言,过于强悍。
啵—
声响不大,别在腰间的酒葫芦不晓得怎么开了。未闻见酒气,但有灿烈光芒从葫芦口冒出。
万千光华中,汇聚出一道瘦削人影。看似弱不禁风的身板,却伸手接下长矛,风轻云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