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是个道士装扮，面容被光团笼罩，看不出年纪大小。只是不晓得他何时藏在这酒葫芦中，装了近半年的浊酒，少年都看不出其中玄虚。

雾鬼幻化的甲胄男子，先前脸色的冰冷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惊恐。对于眼前这位看不真切面容的道士，血液中先天印刻着畏惧。

道士袖袍一挥，卷起几缕清风。充斥殿宇内的障气，霎时间消融，仿似从未显现一般。

一抬手，漫天光华相随。只见酒葫芦似有漩涡般的孔洞，强劲的吸扯力，将甲胄男子拉进葫芦口。

连惨嚎的反应都没有，随着葫芦内激荡的回声，雾鬼便化作了一口酒水。

此举过后，道士并没有收手，而是望向真武神位上的白狐图腾，咦了一声。但见他双手飞舞掐诀，酒葫芦悬挂在柳晨生眉心处。

吞噬之力徒然猛增，只见被破开头颅的神像中，陆续有黑雾升腾出来。一左一右，将殿宇四方站了个遍。

共计八团黑雾，方才落地，就幻化形态。有的是书生打扮，有的是将军模样，有的则是妙龄少女。

“眼前这个不是本尊吧？”妙龄少女嗤笑一声，并非很怕道士。

“应当不是，若真是本尊降临，那我等也就没了叙旧的闲暇。”将军搭腔道。

“那位大人眼里容不得沙子，我们若是这样放肆，早被镇杀成灰飞喽。”书生淡淡附和道。

“只是不曾想这儿还有个凡人，啧啧啧，这俊朗的脸蛋，都让我忍不住垂涎。”妙龄少女舔了舔嘴角。

“不是凡人，他能看见我们。”将军的目光，一直放在道士身上。余光中，令他上心的，是柳晨生一双白眸。

雾鬼们叙旧，道士可就没了闲情逸致。总之双方不对付，见面不开杀，可谓是仁至义尽喽。

可这位道士总归是个不耐烦的主，即便不是本尊。可一身臭脾气，也没能改去。听这些雾鬼婆婆妈妈半天，委实是气上心头。

只见周身气机流转，一柄小钟馗式桃木剑赫然呈现。道士一手持住桃木剑，从看似狭小的葫芦口内钻出。

他出剑，无迹可寻，伴随清风徐来，更是一派仙气。清凉山不似江南道这么多雨，可此时却打了个旱雷，似乎迎合着道士的攻势。

接下去的打斗，柳晨生就看不真切了。即便是拥有一双勘破假象的双眸，可两方的术法对弈，已经超出自己的容纳范畴。

哪怕一丝术法的余威波及，也足以让少年灰飞烟灭。

……

……

动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当光团散尽时。只有道士立在原地，他一步未退。八团黑雾，径直被酒葫芦镇压。

随着道士手腕发力轻微晃动，葫芦内也没了动静，想必都化作了解乏的佳酿。

直挺的道士身形，渐渐淡去，完全退散时，意味深长的望了望柳晨生，依旧是没有言语。

一切消散，没了所谓的雾鬼，也没了斩鬼的道人。少年这才半躺在草垛上，平复仿佛要窒息的胸膛。

大口喘着粗气，眼前的一幕属实震撼。怕是茶馆中的说书先生，都不敢这么编撰。

酒葫芦爬满裂纹，不晓得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要现世。或者是刚才镇杀几尊雾鬼，超出自身载重。

看着岁月斑驳的酒葫芦，柳晨生一脸肉痛，这可是实打实的宝贝呐，里头还住着个道行高深的斩鬼人哩。

扣动心弦的裂纹终究化作两半，酒葫芦摇摇晃晃左右两侧倒开，似乎是喝醉的微醺模样。

容不得柳晨生过多不舍，葫芦内壁篆刻的道家符文，让他心神转移。

道家符文深奥，庆幸前些年头，柳晨生还是下足功夫求索，不然到了这时，就是两眼一抹黑。

符文前半段记载了紫薇观来历，本来是一处修仙的道观，而后中途没落，气运尽失。逐渐淡出修仙者的视野，也几近与仙门势力断绝联络。

柳晨生轻声嘀咕，“难怪这群牛鼻子这么强悍，原来也是修仙的家伙。”

符文记载后半段，则是狗尾续貂。篆刻的字体，并非出自一人之手。而后续的符文，接连出现晦涩的辞藻。

只有一个简单的地名，柳晨生勉强读懂，“莽山”上有修士门庭，符文如是指道。

至于更后头，便是一些杂乱无章的散落符箓样式，并无规矩排序，但似意有所指。

道家符文衍生年头久远，中途几度简化传承，才有了如今的样式。只是后半段的符文，依旧沿用前朝甚至更久远的。

故此，柳晨生也只是将这些仓促记下。末尾，有一抹光华浮动，着手取下，是一枚玉符。这不禁让柳晨生心头一惊，莫非是刺客和雾鬼口中的“玉符”？

这里头肯定是有些玄虚门道的，可这儿并非是探究的地界。紫薇观师兄弟的踪迹，也只能是日后再寻了。

心里做好盘算，柳晨生忙不迭离开清凉山。那枚玉符，触感温润。不晓得是不是品质好极，挑不出丝毫糟粕，剔透得很。

嗡—嗡—嗡

静置于柳晨生掌心的玉符，稍稍振动，而后竟然缓缓没入他的血肉中，片刻过，已经全然融进掌心内。

这件来历不明的至宝，倒也省了他不少心思。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财不露白的道理，比天都大。这下藏进掌心，倒是逢迎了少年的顾虑。

至于符文中所提及的“莽山”，他也从江湖阅历极深的老人口中听过，据闻在涂幽境内，有座隐于云端的山峰。

有樵夫误入，原以为到了世外桃源，谁知却望见丘陵大小的巨蟒。一张口，便要吞掉几座矮坡。

一蠕动，便要压垮整片密林。然而，这般骇人的庞然大物，在山中只是寻常罢了。因此，当樵夫逃出生天后，就将志怪事件传出。

隐于云端的山峰，便有了个“莽山”的名头。也不晓得是真是假，说书先生素来喜爱杜撰这些个玩意。

无处可去，既然有刺客上门，又遭雾鬼恐吓，江南道是待不住喽，只能一咬牙往涂幽方位赶去。

夕阳扯着少年的影子，晚风捎来凉意。红鬃马背上的口哨声，不知觉已经绕过几重山，几弯水，幽幽吹与浮云听。

……

……

真武大帝神位上刻印的图腾，在虚空中一阵荡漾。一只白狐，凭空从哪儿踏出 蹲伏在地上舔舐毛发。

片刻后，一位女子的婀娜身姿，也随后探出，她蒙有淡薄面纱，依旧遮掩不住倾国容颜。只见含有万千春意的眸子下，刻有白狐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