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幽境内志怪事件颇多,因此,本土人士对于生人,都持有相当浓郁的戒备。当一位陌生面孔牵着瘦马入城,怎么来看,都不像个好人,更何况他腰间还别着柄桃木剑。
实属是委屈柳晨生了,马不停蹄赶了几日路途。进到这涂幽城内,还要遭冷眼。
应当是前些日子动过狠手,身上多少沾点戾气,颇有些生人勿近的意味。
话虽是如此说,可接待少年的人,并不会少。店家最为势利,眼见那位年轻的公子哥要去别家投宿。忙不迭上前笼络,又是奉承,又是自夸。
在妇人胸前三两丰腴的挤弄下,柳晨生不得已跟着进了店。
是一家茶馆,说来还是同行哩。里头三三两两落座有人,都是些糙汉子。想必是被妇人一口一个公子叫昏了头,稀里糊涂就进来了。
这家茶馆在当地没啥名声,生意都靠妇人卖弄色相拉拢的。这不,今日虽然请了个墨水多的说书先生坐堂,可方桌上,依旧有些冷清。
说书先生也是要养家糊口的,眼见这些个稀疏的茶客,瞬间没了开腔的兴致。他东奔西走多年,小店名楼都坐过堂。
像这些糙汉子,兜里是陶不出几个铜子的。要不是觊觎妇人的色相,今日也不会答应来这儿坐堂。
“先生讲一讲莽山”,柳晨生往说书人碗里递了几枚碎银。
眼见有人买账,而且出手阔绰。说书先生抿了一口店家送的粗茶,缓缓开腔。
“世人只听过莽山,而我却去过莽山。”
“每日酉时,隐于云端的莽山便会显现。时而在城东,时而在城西。总之是没个固定方位,只是夜幕降临时,莽山便会消散。”
说书先生举杯润嗓,正色道,“莽山本就是天地外的神物,有缘人,才能登山。若是没有缘分,此生都不能望见莽山轮廓。”
“世人只知莽山有蟒,殊不知,山中所有,都比民间事物庞大许多。”
“长有龙须的鲤鱼,生有犄角的白蛇,磨盘粗壮的蜈蚣……”
“山上还住着仙人,活了几千岁,见识过历朝兴衰。也有道观,里头的道人,都能腾云驾雾。也有仙女,一颦一笑,可叫日月无光。”
几个糙汉子听了回便宜书,当即正在入迷。尤其是听到仙女二字时,哈喇子都流了一地。
柳晨生又往碗里递上几两碎银,说书先生这才收起且听下回分解的态势。
……
……
“山上也有宗门,会收纳一些天赋异禀的凡人。只是选拔较为严苛,所以涂幽境内,还没有被仙人相中的奇才。”
说书先生当然没有去过莽山,他与坐在长条凳上的糙汉子们一样,连莽山长成啥,都不晓得。
至于刚才的说辞,也不是他杜撰的,更不是临场发挥。而是前几日一位路过涂幽城的公子跟他讲的,说书先生的记性好,也就八九不离十的捡来说了。
柳晨生可不去管这其中的真假有多少,钱财乃身外之物,假使有一天自己就跟着仙人学术法去了,哪儿还用得着铜子。
只是这里的茶水口感不怎么好,想必是山间的野茶泡的,丝毫闻不见香气。
糙汉子品茶不如饮酒,总觉着这是娘子和秀才干的事。于是,在说书先生愈发平淡的口气中出门去。
……
……
昏黄的大日,渐渐沉下西山。街道上人影稀薄,想来都是回家歇息了。涂幽城内素来有鬼怪一说,因此,傍晚的长街上,是没有几个行人。
鸡鸭归巢,已是酉时。望向天际,只有白茫茫一片。看久了,眼睛酸涩。
运转“望气术”,八方观望。只见空无一物的西南方不远处,有一座移动的山体。山腰藏在云间,雾气缭绕。
是一座半浮于空的山体,虽然与世人描述的有所不同,但大致就是所谓的“莽山”。
散落行人的目光,压根就注意不到移动的山体。可有一位书生装扮的年轻人,却在柳晨生视野尽头向山追逐。
似乎是心有灵犀,山体在感应到秀才后,竟然停止动作,就轻轻横亘在南方,方便秀才登山。
一条蜿蜒山路,赫然呈现。只不过秀才爬的有些艰难,不晓得是身体孱弱,还是山体过于陡峭。
渐渐,秀才已经消失在柳晨生视野中。而横亘的山体,再度移动开来。
柳晨生依葫芦画瓢,也照着秀才的动作,向莽山追逐。说来也怪,本该是慢吞吞横移的山体,在少年临近时,没来由疾驰起来。
像是山上的仙人在戏弄柳晨生一样,少年靠拢一步,山体便横移一分。
僵持许久,估摸是莽山耍累了。这才横亘下来,不知不觉,柳晨生已经跑了十几里路。背后的涂幽城,都成了一个黑点。
他有点想跳脚骂娘,话还没出口,就听见不远处有个炸雷般的声音传来。
“他娘的,这个破山耍俺。晓得俺跑不动了,愣是不停。在俺家乡那边,别人见了我,都得叫声爷。你可倒好,不给俺跪安,还一个劲的跑。”
来人是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岁数跟柳晨生相仿。上半身赤裸,下半身则是围了一条兽皮。
着装露骨的兽皮少年,手头舞着一根狼牙棒槌,嘴里还念念有词,“他娘的,俺要是学成了仙术,非得把这破山给锤平。”最后两个字咬牙切齿说的。
柳晨生心里舒了一口气,原来这山不单单是耍自己。
兽皮少年和柳晨生打了个照面,不由得改了改凶神恶煞,憨憨的说道,“你好,俺叫王大宝。”
柳晨生同样回礼,只是王大宝打量自己的目光,有些令人发毛。
片刻后,王大宝才挠头笑道,“你也是来学仙术的吧,嘿嘿,这柄桃木剑可比我的棒槌气派多了。俺都不想拿,俺娘死活要塞给俺。”
笑容有些许羞涩,和这副魁梧的身躯,真是一点干系都没有。
似乎想到什么,王大宝忽然紧张起来,他先是望了一眼山上,又看了一眼四野。
这才凑近柳晨生耳畔说道,“你也没带礼吧,俺也没带。什么鸟仙人,贪图势利。你看那个书生,他背篓里一本书都没有,全是珠宝灵芝。”
“你和俺诚意没带足,所以这山上的人才戏耍俺们,我跟你说……”
与此同时,山上有人以喝声打断憨厚少年的话语,“王大宝,你俩上不上来?”只是腔调不大,有些理亏的模样。
只怕王大宝再次忤逆到山上的人,柳晨生赶忙催促道,“大宝,我俩上去再说。”
山路着实难爬,要比清凉山还要陡峭许多。难怪先前的秀才爬了几步,就已气喘吁吁,委实也怪不得他。
柳晨生抬头望脚下,却只见群山越发渺小,一阵物转星移后,他们早已不在涂幽境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