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事情以及无法改变了。
其一,两人从相互认识起,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无论齐子喻是否和江逸坦白,以后江逸一旦出事,别人会利用他和齐子喻的关系对付江逸;如果以后江逸做了些“大逆不道”的事,齐子喻同样会被江逸牵连。
其二,两人认识的起点,便是江逸一时兴起上台说书,齐子喻留他住店。
刚认识的时候,齐子喻只是觉得此人看得顺眼,于是发出邀请;而江逸是因为身无分文,没有住所,所以答应下来。
谁又能想到后面会发生这些事呢?
事已至此,随他去吧。
何况这还说不准呢,我就一定会和那些有权有势的撞上?我运气有这么背吗?
江逸这般想到,不是必然发生的事,现在担惊受怕实在是多余,这和杞人忧天有什么区别。
“我本以为掌柜想让我替你打探亲朋好友的消息,没想到是这个。”
江逸把玩着茶盏,笑道。
齐子喻摇了摇头,“我时常和家人写信,发生了什么都会在信中提及,所以倒是不必。”
两人不是小孩子,知道如今没办法扭转局势,很快就调整好心态。
“这令牌就交给你,不必还我了。”齐子喻指着桌上的敕玄令。
江逸有些吃惊,毕竟这敕玄令他也用过,知道这小小一枚令牌有怎样的价值。
“啊这,掌柜你应该要用吧。”他迟疑道。
齐子喻露出微笑,看着那块刻着鸿鸟图案的银色令牌,“放心,在这小地方,用得上这枚令牌的地方太少了。而且,这令牌也只是起到证明身份的作用,我自然不需要令牌。不过,对你倒是可以起到一些便利。”
江逸明白齐子喻的意思:拿着令牌,哪怕不是令牌的主人,也算是持令者身边的人,照样用的了令牌。令牌反正本就是齐子喻给的,不怕身份被查证。
江逸一旦以后出事,两人一损俱损。现在能帮就帮,不必在意这些。
江逸不再推辞,从桌上拿起令牌,放回袖中。
“闲谈良久,都快到酉时了,后厨应该准备晚饭了。小友中午还经历了一场大战,估计午饭还没吃吧。”
江逸一愣,这才想起几个时辰前自己做了些什么,腹中传来阵阵饥饿感。不由点了点头。
齐子喻哈哈一笑,“小友今日受累了,不如回房歇息片刻。我吩咐后厨为小友准备晚饭。”
“劳烦掌柜了,在下先行告退。”
江逸笑着点头,他知道齐子喻这是在送客。不过他也正想回房间休息一会。
随后江逸起身,朝齐子喻拱手行礼,拿起放在一旁的雷击木棍。
念头一动,无形的灵气缓缓从丹田涌出,迅速包围全身。江逸这才走进雨中,雨水被灵气薄膜遮挡在外,他如往日一样,跳窗进了房间。
……
江逸脑中一片混沌,只觉有一张无形的网束缚全身,浑身脱力,连手指都动弹不得。
漆黑填充了所有感官,传递到脑海的感知只有麻木。
这让江逸想起曾经有一次,为了躲避一头妖兽潜进水底几乎窒息而死的经历。
江逸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还是黑色,眨了眨眼,等瞳孔适应了光线,江逸这才看清周围的情景。
滴滴答答的雨水不知疲惫地敲着屋檐的瓦片、地面的石块、还带着些绿意的树木,雨水竭尽全力奏出的单调乐声和逐渐凄凉的秋天倒是般配;
一袭秋风,一时间来不及防备,被突如其来的凉意冻伤,如小女儿姿态般带着怨气从未关的后窗溜进房间,试图恶作剧那些不好好保暖的人。
江逸打了个哆嗦,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房间里睡着了。
看着窗外有些暗淡的天空,以及四周人家点上的朦胧烛火,很显然已经快过了饭点。
江逸这才挣扎着下床,待身体从刚醒的状态恢复,灵气开始游走全身,很快就回到力量充盈的熟悉感觉。
江逸懒洋洋地掐个“净体诀”,又掐了个毫无意义的“净衣诀”,顿时觉得浑身干净舒适,随手找了个木簪束起长发,确保“易容术”的效果还在。
江逸这才心满意足地下楼,那个气质不凡的说书先生,他又回来了!
刚下到二楼,嘈杂声直接入耳。
转了个门,江逸错愕地发现,尽管过了饭点,酒楼里人却并不少,碗筷碰撞声和说话声不绝于耳,不过倒也有克制。
浓浓的酒香在整栋楼里散逸着,吸入胸腔,也觉得辛辣,倒是驱散了几份寒意。
江逸细细看去,发现这些客人桌边放着行囊,身上的衣衫也沾湿了不少。才意识到,这些人大多不是奔着吃喝来的,而是在这里歇个脚、修整一番。
寻了个桌子,旁边靠着窗,习习冷风吹进窗子,同时带来纯净的空气。而冷意到江逸面前时,只觉得微凉了,倒是令人精神焕发。
江逸坐下没多久,一个伙计端着茶壶走来,朝桌上一放。
伙计笑着招呼道:“江先生,掌柜吩咐小人给您准备晚饭,可先生一直未下楼,小人生怕打扰了您,所以先生想吃什么,我这就让后厨去做。”
江逸笑了笑,“不必如此。我也不知吃些什么,你觉得那些合适就给我上什么吧。”
伙计沉思了一小会,道:“这雨天寒气伤人,我给先生上壶桂皮红糖茶如何?这是把桂皮用水煎开,去除细渣,取出汁水,再放红糖小火慢炖,热饮可以驱寒暖胃,正适合这天气喝。
这些日,有商贩给咱们酒楼送了湖虾,给先生做个湖虾蒸南瓜可好?这八月天,有些南瓜已熟,虽不如九月的老瓜甜糯,但胜在一个脆字。一边这南瓜去瓤去籽,切块蒸好;一边热锅爆炒湖虾,最后放入南瓜,也是美味。
还有野蕈(xun,第四声)炒肉,用的新鲜猪瘦肉,切成薄片,与山上采摘的野山菌一同炒制,肉香菌鲜。
这小吃有咱们酒楼自己做的桂花糕和柿饼。
这桂花糕先生之前应该试过,不过柿饼可是刚做好没多久。从外面果贩那儿专门挑的硬柿子,削皮晾晒,等它汁水晒干后压扁,那剩下的一层肉里就只剩糖分。这柿饼,质软而不失韧性,味道甘甜而不腻。
先生觉得如何?”
江逸一时错愕,连忙点头道:“好极好极。麻烦了。”
伙计这才告退。
……
吃饱饭足之后,江逸上楼,洗漱完了便麻溜地上床。
他看了眼床头靠着的雷击木,又把银色的敕玄令放在枕头下。
嘴里念叨着:
“余故非斯人,为性兼懒惰。
赖兹尊中酒,终日聊自过。
今日之事多烦忧,明日之事不可知。我还是好生歇息,将烦恼留给明日,不给今日添麻烦了。”
今天发生的事实在不少,何况和那铁山门的长老做过一场,江逸自己也不舒服,自然不乐意想些麻烦事了。且看事情如何发展,到时见招拆招便是。
随后江逸直接倒下,盖上被子,渐渐睡去。
……
酒楼后院,亭中。
“这该死的天气,害的我当年的旧伤疼得厉害,真是让老头子我难受啊。”那须发皆白的老者骂骂咧咧。
“你这老家伙还会被这点伤折腾?”齐子喻调笑道。
“唉!我这身子骨哪能和你们年轻人比,没看连赖以谋生的饭碗都给那江小子抢了,这让我这种老人家怎么办啊。”老者翻了个白眼。
没错,这个老者正是老说书,高正武。
“得了,不扯犊子。”高老头敲着桌子问:“你今日回来,那小子找上门了吧。”
齐子喻喝着茶,点了点头。
“和江逸挑明了?”高正武皱起眉,一改往日里不正经的样子,眉角间的神态有些摄人。
“嗯。”
“那小子怎么说?”高正武急切问道。
齐子喻呵呵一笑,看着老头子焦急的样子,调侃道:“你这老家伙若是指望某个人能替你做事、或者背负你曾经的愿望,世间能人多了去了,何必寻上江逸?”
“这狗屁边境,碰上个看得过去的小子容易吗?
瞧你这样子,我就知道江小子答应了。”
高老头一挑眉,直接从齐子喻的言语中判断了出来。
首先,江逸那小子什么性格高老头摸得清楚;此外,他和齐子喻认识十年了,还不懂他什么样子?
“哪怕江逸答应了,那也和你无关吧。”
齐子喻也不反驳,慢悠悠地喝着茶。
“和你扯上了关系,那小子还能撇开我不成?毕竟咱们的目标可是一致的。”
高正武这时放下心来,又回到原先不正经的状态,开始啰嗦道:“我倒是好奇你和他说了什么?是告诉他我们姜国的危机?还是……”
齐子喻眼神一凝,想起白日里他和江逸所说的事——“掌柜你和国君起了冲突,所以被流放到这里吗。”
齐子喻和江逸说了此事,但只说了结果,并没有说当日自己和国君发生了什么冲突。
齐子喻眯起眼睛,看向亭子外,眼中闪着意味难明的光泽。
雨声未停,在黑夜中编织着雨幕。
一旁的高正武还在自说自话,而齐子喻陷入回忆中。
那一天……
“好啊!你清高!
你翰林学士,高洁!
我是昏君,苛政!
你可知天下杀手榜上,有多少刺客是我大姜皇室的暗卫?他们奉其一生护我皇室!然而呢,他们要隐姓埋名,躲躲藏藏!为了那些珍惜灵材,资源,堂堂皇室暗卫要受雇于人,听命于人,还不能暴露!求的是什么?资源!为的是那些高端修士、武者,能更进一步,护我大姜!
你可知,为了给各地学院输送资源,培养国之栋梁,一年下来国库要花费多少银两?你说我暴敛苛政,没错!大姜的税收比领国高,现在的税收比以前高!你可知道我大姜的粮价多少?你可知农夫卖一石粮食赚多少文钱?我提了赋税,涨了粮价,农夫损失几何?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将那些好吃懒做之人的土地收回,然后低价交于善耕种的百姓吗?
李广陵!大姜国柱!武道宗师!皇亲国戚!然而呢?浑身隐疾!你可知一位宗师正常寿命有多长?然而他,却如此凄惨!因为什么?连年征战!大姜穷啊,弱啊!可还是要打啊!不打别人就知道了,你老了,没了牙齿!一个没了牙齿的姜国还是一只老虎吗?
资源哪里去了?
求义士,求他国,求联合。
为了什么?不是为了大姜让那虎视眈眈的晋国有所踟蹰?
无知的痛恨,无能的指责。
这就是你游历一年学的东西?
齐子喻,你令寡人失望至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