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子喻用极为平淡的语气说完,仿佛整个故事与自己毫无关联。
亭中陷入安静,亭外,雨水打在地面的轻响也是十分单调。
听完齐子喻的故事,江逸大致明白了掌柜的经历,但,不知开口说些什么。毕竟无论齐子喻功过如何,都轮不到自己来评判。而且这个时候,倒也不好继续刚才的质问了。
短暂的无言后,齐子喻打破僵局,他淡然一笑,双目也恢复了神采,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都十年前的事了,此时品味最多的也只是感慨。而且此事极为复杂,谁对谁错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
江逸眨了眨眼,应了一声。
“至于先前小友的困惑……”
齐子喻缓缓道,“我本打算托付小友一件事。但此事有些麻烦,而且可能让你陷入危险。于是出此下策,算是对小友的考验。自然,没有坦诚相待是我的错,在这里我向你道歉。”
齐子喻起身为江逸倒茶,同时倒满自己的茶盏,微微躬身,双手捧杯,随后一口饮尽。
江逸端起茶水,却是侧身躲避齐子喻的礼节,同样将茶水喝完。
江逸长舒一口气,叹息道:“掌柜但说无妨,我也只是抱怨您没有坦白,并非怪罪您。哪怕麻烦,只要力所能及,在下自会尽力。”
齐子喻同样有些感叹,随后道:
“小友也知道,我因触怒国君被流放于此,如今只是一个留驻边境的落魄人。虽说如今天下太平,与晋国并无大战,我也不能擅自离开长护山。而且边境之地远离都城,往来之人本就稀少,能坦诚相待、托付心事的少之又少。所以,不得不慎重……”
齐子喻自嘲一笑,“自然,我并不是打算让你替我报仇。当初下令将我流放的便是当朝国君,虽说事情没我所说的那么简单,但也不是好对付的。让小友去替我复仇,不仅滑稽可笑,也不现实。”
江逸点头,如果齐子喻想让自己报复姜国君主,他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且不说两人交情尚未深厚到如此地步,就算知音好友也不会答应。
“几日前,我与小友在亭中相谈。小友曾说:人间百态,各有其理;心之所向,便是大道。如此说来,你游历世间算是对心中之道的追寻,我想这也是你行走世间的一个缘由吧。”
“没错。”江逸挑眉,“这和掌柜让我所做之事可有关联?”
齐子喻笑了:
“自然!
你可还记得,我从翰林院离开后曾去大姜各地游历?”
江逸有些错愕的点头。
“我希望小友在游历之中,能够坚守本心。若是遇到可为之事尽力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江逸有些糊涂,思考了下齐子喻说的话,确定自己没听错、没理解错后,疑惑道:
“这些事我若遇到,自然不会冷眼旁观!掌柜何至于此。”
“当年游历中,我去过大大小小各种城池村落,见识了各地风土人情。旅程虽有美好,也有许多肮脏龌龊。”
齐子喻眼中流出一丝厌恶和愤怒,同时也有不甘。
“……
但因为身份、地位,等各种因素,我没能为一些人、一些事主持公道。
天下虽太平,但是依旧有着贪官污吏,居高堂之上不忧其民;百姓受着剥削,面对各种天灾,还有各种妖魔作祟……
太平之下,是各地的暗流涌动……”
“于是,掌柜后来进京与国君发生了冲突?”
齐子喻笑了笑,目光幽深,模棱两可道:“是也不是。”
“当然,我非圣人,做不到心忧天下。
但是各司其职,居其位则行其事,心不平则尽力而为。
这便是我的追求。”
齐子喻平静地说。
“我同样赞同掌柜的想法。若这是掌柜你对我的托付,那有何妨?”江逸困惑。
若只是如此,齐子喻干嘛如此麻烦。
“试问,你游历姜国,若是遇到龌龊之事,心中难平;一旦出手,将会迎来各种报复,门派、世家,甚至当地官府,你可否还会出手?”
江逸眯起眼睛,沉声道:“会。”
齐子喻叹了一声,“要知道,小友只是一介散修,甚至并非姜国人士。
若是真遇到了实力强大的世家,你与它斗争,世家的手段更多,而且往往不必正面交战。这时,小友不是姜国人的事情就会被利用。要知道,作为权贵,他们的势力往往错综复杂。
毕竟,这里是姜晋边境。
虽然不知小友如何到的天门镇,可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从晋国而来……”
齐子喻话没有说全,但意思以及很明显了——只要那些权贵到时给他安上“奸细”的名头,无论是真是假,他都会陷入危机。
有人会说,掩藏身份不就是了——在权势面前掩藏身份不是件容易的事,不是权贵,掩藏身份也没有意义。
有人会说,不招惹权贵不就得了——从齐子喻先前的话里,如果江逸遵守本心,那么很可惜,显然有极大的概率他会和这些上层人物发生冲突。
“县衙的那个师爷曾允诺,为我处理身份。”江逸道。
齐子喻有些无奈:“所以,这与我有关了。他们有实力知道你在天门镇的经历,哪怕身份无误,你也会受到我的牵连。与流放之人相识,也可做文章……”
江逸沉默了一会,有些好笑道:
“如此看来,除非我避之如虎,否则都会陷入困境了。”
突然,江逸拍了下额头,“不!掌柜你说的这些,并不是你或我的错,而是这类人,他们为了自身利益本就会不择手段。”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谦让?!”
江逸凛然道,“既然选择了遵守本心,就不必畏手畏脚。利用上所有的手段击败他们才是!”
一时间,江逸心思通达。
对善人,自当以礼相待;
对恶人,自当以恶制恶!
齐子喻苦笑道,“正是知道你的选择,所以我才过意不去。无论如何,从我当初留下你开始,就不可避免的盖上我的印记,受我牵累了……”
“掌柜不必如此。”江逸笑了,“以后的事又有谁说得清楚。掌柜说的事,我就接下了。”
这时,江逸才彻底明白齐子喻的心思。
当日江逸说出心中大道时,显然让齐子喻想起当年被发配之事,不禁抑郁难平。
然而他被困在边境,不可离开,产生了把昔日的追求托付给江逸的念头。
若是托付给江逸,江逸一旦招惹到了权贵,必定会查到他和齐子喻的关系,从而大做文章。
可齐子喻也猜到江逸不会因此放弃,这才开始告诉江逸一些内幕,安排他处理事务。由此考验江逸的心性如何,是否值得托付。
因为一旦江逸答应,从此之后,一旦出事,两人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此事,自然不可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