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升起一轮太阳,温暖和煦的阳光将黑夜赶走,也驱散了夜间的寒凉。暖洋洋的太阳毫不炽热,秋风和煦,温度怡人。于城池内朝山谷外看去,便是映目的金黄色、橙红色、常青绿,这三种色彩大致概括了这长护山的美景。
今天是八月十六,也是江逸上山的第四天。
昨夜大家欢庆中秋佳节,到了夜深时刻才散去。江逸到了一间屋子过夜,由于这两日来积攒的疲惫,江逸睡得很香,直到太阳晒屁股才醒来。
江逸起身出门,找了个将士打听了一番,解决了洗漱和早饭,便来到了一间屋外。
江逸敲了敲门,一个疲惫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是谁?”
“江逸。”
“哦!江小友!”屋内传出急促的脚步声,主人立即打开房门。
“吕将军,打扰您了。”江逸笑着给吕文长躬身行礼。
吕文长轻轻捏了捏眉头,疏解自己的疲惫,随后和煦地笑道:“不打紧不打紧,小友请进。”
江逸也不客气,随着吕文长进了屋内,便看到同样在屋中的魏成,连忙拱手道:“魏老。”
“不必多礼。”魏成苍老的面容也是露出笑容朝江逸摆手。
这时吕文长已经端了杯茶水递给江逸,苦笑道:“昨夜忙着与魏成大人商讨事务,这事情可是堆积了不少啊,害得我们两个熬了一宿。”
闻言,江逸有些尴尬,昨晚自己睡的挺香的:“那二位是否需要休息?在下可以晚些再来。”
“无妨,小友有什么事尽管说,若是能帮上忙自是极好,毕竟小友可是我们的大功臣啊。”
“那在下便叨扰了。”江逸歉然一笑,随后看向魏成:“魏老,我有些事情想问您,先前一直没有什么机会。”
魏成脸上浮现一丝诧异,不过点了点头并未拒绝。
而吕文长则是看了看江逸的神色,便是笑着起身:“那我出去安排些事情,便不打扰你们了。”
“这……”江逸有些不好意思,却见吕文长笑着朝自己摆了摆手便是走出房屋,顺便还带上了门。
“小友是有什么事情要问?可是有关修行一途?不过魏某对修仙者的法门毫不了解啊。”魏成疑惑。
江逸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正色道:“魏老可否认识一位名叫高正武的老者?我上山之前,高老先生曾嘱托我,他和一个与魏老同名同姓的看山人有些交情,若是遇到了麻烦,可以找其帮忙。”
此话一出,江逸便发现魏成的脸色变了,带着愠怒和怀念,极为复杂。
江逸心中一惊,看来两人的确认识,可魏成的神情看上去不是和高正武有交情,而是有仇啊!高老头,我们无冤无仇,不过抢了你的饭碗罢了,你可不要耍我啊!
“他说我是个看山人?”魏成苍老的脸上浮现狠色,眼中带着怒火,身为归元境界的武者威压不自觉地释放而出,笼罩屋内,江逸身体一滞,屋子里静悄悄,只有老人叩着扶手的轻响。
随后魏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收回威压,江逸这才松了口气,暗道强者果然就是厉害。
“高正武现在如何?”看着江逸皱起的眉头,魏成笑着摇了摇头:“放心,我可不会对这家伙出手。不管怎么说,我和他从小相识,他也是我的老战友。”
江逸又是沉默了一会儿在心中衡量,最后将信将疑地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魏成听完,不禁笑道:“这家伙性子还是这般,一点也不正经。”
“魏老,你和高老先生有什么矛盾吗?为何你们明明很熟,看起来却似乎很久不曾接触的样子?”江逸好奇道。
魏成叹了口气,微微抬头,眼中流露出回忆的神色,“这件事还得从几十年前说起……”
五十五年前,姜国都城安邑。
一场大雪之后,满城银装素裹。飞檐上堆着积雪,细长剔透的冰锥挂在屋檐边,原先光秃秃的树木也有了洁白的装饰,地面像是铺上了一层棉花被,一脚踩下去便“嘎吱嘎吱”地响,天地间皆是无暇的白色。不少贵妇贵公子穿着貂裘大衣出门观赏,还有许多穿得圆滚滚的孩子打着雪仗,跑了跑去,热闹不已。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一个穿着棉布衣衫的中年男子看着如此场景,心情大好,不禁吟诗赞叹,“雪这般美丽的造物,也只有上天方能创造。今年降雪,真是百姓之福啊。”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孩童的反驳声,“什么百姓之福?你怎么就知道这雪对百姓来说是福气了?”
男子错愕,扭头看去,发现有两个大概八九岁的孩童躲在小道里。
这两个孩子衣衫单薄,不但不合身,而且全是补丁,脏兮兮的脸上只有一双大眼睛是明亮的。这小道位于旁边两家住所中间,平时堆放着杂物,这两个孩子便是靠这些杂物取暖。其中一个孩子露出嫌弃的神色,另一个则是有些害怕地扯了扯那胆大孩子的衣服。
很显然,刚刚那番话便是这面露嫌弃的孩子说出来的。
男子来了兴致,有些好笑地朝两个孩子走去。
“你,你别过来!”看着他走进,刚刚出口反驳的孩子连忙后退,眼中带着惧怕出声道。
这中年男子眨了眨眼睛,随即止步,笑问:“为何我不能过去?”
“因为,因为从来没人想靠近我们!”那胆大孩子大声道,像是再给自己壮胆。
“这是为何?难不成你们是猛虎,所以众人惧怕吗?”男子笑道。
此刻,那性格有些怯弱的孩童小声说:“因为我们是小乞儿,是没爹娘要的孩子。”
男子心中一痛,看向那个孩子,发现那双纯净的眼睛中带着些许泪光和惧怕。
“是谁这么说的?”男子蹲下身子,尽可能温柔地说话。
“哼!大家都这么说!”那胆大的孩子朝路上那些锦帽貂裘的贵人努了努嘴,使得男子心中叹息一声。
“为什么你要靠近我们?”孩子大眼睛滴溜溜地在男子身上打量,鬼灵精怪道:“我知道了,你也是穷人吧!只有穷人才会这种衣服,那些贵人都会穿毛皮大衣。”
男子有些好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如孩子所说的那样,他身上的衣服仅仅能够避寒,与奢华沾不了边,而且他也的确没那个钱财。
“你刚才为什么反驳我说的话?”男子好奇地问。
“这还用说吗?我也是百姓啊,我就觉得这雪下得一点也不是福气!”男孩坚定道。
那性格怯弱的孩子也道:“平日里照顾我们的老乞丐也都说这不是福气,是祸患。”
男子长叹一声,感慨万分:世间本是如此,“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可悲可叹。
他看着两个孩子越发怜爱,柔声道:“你们可愿拜我为师?”
“拜师?我们凭什么信你……你能给我们饭吃吗?”那胆大的孩子顿时警觉,刚要拒绝,想了想又改口道。
“这是自然,非但管饭,还能教你们读书识字。”男子笑道。
那两个孩童嘀咕了几声,最终答应了男子。他们虽然年幼,也知道这雪天里两人很难度过。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中年男子是都城里一个落魄秀才,平日里靠教书维持生计。这先生觉得自己和这两个孩子投缘,便收留了他们,不但管饭,也进了书堂。
“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武,他没有名字,平时大家都叫他‘喂’,我叫他阿喂。”
“我给你们起个名字吧。你就叫高正武,他就叫魏成,可好?”
这一年,两人八岁。
后来二人在这好心的先生手下读书识字,与此同时姜晋两国战乱不休。
八年后两人皆满十六岁,少年胸怀大志,辞别收养他们的先生参军入伍,入了那名声最胜的少年将军李广陵手下军营。
随后几年,二人皆在军中杀出一番作为,备受赏识,两人皆是振奋,与家中那位先生的书信中也是意气风发,先生也替他们自豪。
直到四十四年前,二人在李广陵将军的带领之下,第二次在长护山杀退晋军。随后晋国谈和,李广陵班师回朝,二人本想一同回家中看望先生,可将军令二人率三万人马常驻此地,镇守长护山。
二人虽然有些遗憾,但军令如山,不得违反,于是听令驻守山中。
可这时,一封家书传来,信中说:先生不幸染上重病,时日无多。外加军队离都城相距极远,书信抵达之时,恐没有机会再见二人了。还望二人相互扶持,男子当保家卫国,不必为自己故去多添伤悲。
看到书信之时,两人皆是悲痛万分,心如死灰,想起过去种种,不堪泪下,纷纷打算回安邑拜祭恩师。
然而两人对何时返回产生了分歧:
高正武言事不宜迟,两人应当即时返回安邑。
魏成道此刻长护山尚不安全,应当平定后再回去拜祭。
“先生之恩此生难报,你是忘了这些年来先生的照顾吗?”
“我自然知晓,先生故去我也心痛。但是这长护山刚打下,若是晋军再次打来,这山下百姓该如何?”
“都是借口!你想留下就留在这做个看山人吧!这一身盔甲在我心中比不上先生分毫,你我情义今日一刀两断!”
“你若是如此,那就一刀两断!”
两人各持己见,争持不休,一怒之下分道扬镳。
当日高正武脱去战甲,连夜赶回安邑;而魏成则是驻守边境,数日后前往安邑。
区区数日之别,共患难十几年的兄弟反目成仇。
这一年,两人十九岁。
服丧之后,两人皆返回这长护山所在的边陲之地,不过高正武念及自己当日放过的狠话,始终不曾登上长护山,不曾返回军营之中;而魏成心中也不曾释怀,同样不愿下山接高正武回去。
哪怕后来两人心中早已原谅对方,而且一人在山上、一人在山下,区区相隔一道山路之远,却顾及自己的脸面,一直不曾见面,随后就这么过去了几十年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