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许状元离开。

姜牧轻声一叹。

回身，脚步却又顿住。

看了看天色，东方渐白。

院落外，有鸡鸣声响起。

天，该亮了。

罗家祖城，一如既往的平静。

坐回石桌前，姜牧蹙眉凝思，有些心事重重。

今夜所闻，有些东西，是需要时间消化的。

罗氏族人失踪，浅潭寒棺，数千年前恩怨。

这些，绝难三言两语说清。

若真是那万子蛇母破封而出。

以她当日便已是昆灵界巅峰修为。

如今，又会有多可怖。

怕就怕，那隐于暗中大凶之物耐心极好。

自己等人走后，如果再发难。

罗家，这种表面的宁静瞬间就会被打破，

那时候，恒山宗南部只怕会陷入无尽阴霾之中。

哪怕，对那凶物身份已有猜测，姜牧却也没有妄动。

一来，自己手上没有任何的证据。

贸然而动，只会让罗家与恒山宗生隙。

甚至，会引出之后一系列连锁反应。

如此，必然对宗门不利。

二来，是姜牧始终对那个人抱有疑虑。

同族之人，何来下手这般残暴。

姜牧在等，等那人再次出手。

有时候，雷霆一击胜过万般手段。

……

日渐东升。

姜牧依旧一动不动，就如一樽石塑一般。

许久，朝间露水将他身上衣服完全打湿，这才怅然一叹，自语道：“这世上，最难琢磨的，还是人心呐！”

起身，终于做了某个决定。

足尖一点地面，掠入半空。

身形一闪而逝，便是消失在原地。

有些选择，一旦做了，就再难回头。

约莫半柱香功夫后。

宁寂许久的罗家祖城上空。

传来一声宛若野兽一般的嘶吼声。

响彻天地，凄厉至极。

此时，天刚蒙蒙亮。

许多人尚在沉睡之中。

瞬时，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将所有人从睡梦中惊醒。

这声音，宛若来自九幽。

修为稍弱一些的罗氏族人，无不在刹那失神。

与此同时，一道道破空声亦是不停响起。

天边，无数流光浮现。

罗家，如今没有虚丹境强者。

可脱凡后期修士却是不少。

街道两旁，房顶上。

以许文为首，出现近百道身影。

待听清声音来源，皆是面露愕然。

那咆哮，竟然来自后山！

没有妄动，许文面色阴晴不定。

迟疑半响，才挥手道：“追！”

须臾间，无数流光掠向罗家后山。

待到接近时，才听见后山幽谷深处传来的激斗声。

凛冽，浩瀚。

两股气息让诸人身形微微一滞，无不落向地面。

事关罗家存亡，许文容不得马虎。

落向地面一瞬，立时身形爆掠而去。

白发飞扬，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

在其身后，无数罗家族人紧紧相随。

待行至战斗中心，众人却是齐齐呆住，目露不可置信。

两道光团，缠斗在一起。

劲风无数，化石草木毁损殆尽。

后山幽谷，已是狼藉一片。

看向交战其中一人。

许文浑浊双眼中老泪纵横，颤声道：“婷…婷儿？”

罗家族人，无不动容。

此时，正与姜牧激烈交手之人，是一个浑身布满细密鳞片的怪人。

三千青丝随风摆动，身形曼妙。

背对着众人，隐约可见昔日容貌。

出手间，却是杀意凌然。

眼前的这个怪物，就是许婉婷。

“她已经不是许婉婷了！”一拳逼退那人形怪物，姜牧暴喝道：“许老，让罗氏族人远离后山，这里交给我！”

“不！”一声暴喝，许文睚眦俱裂，“姓林的，莫要伤我侄女！”

悍然，对姜牧出手的。

许文，有一个埋藏心底无数年的秘密。

就是最亲近之人，也从来不知晓。

如今，化作半人半蛇一般怪物的许婉婷，并非是其胞弟之女。

而是自己亲身骨肉！

见到姜牧欲要屠灭许婉婷，老人彻底失去理智。

顿时，如同五内俱焚，业火腾烧身躯。

出手狠辣，毫不顾忌。

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半步虚丹的修为展露无疑，让姜牧很是吃力。

“许老，你疯了！”身形一掠，姜牧跃上身前一处巨木，惊怒道：“你若再出手，别怪林某无情！”

“恒山宗的小辈，你接连杀我两名族人，这笔账是该算算了！”欺身上前，化身成为蛇女的许婉婷冷冷一笑，声音嘶哑如厉鬼。

“你是…”险险躲过这凛冽一击，姜牧瞳孔微缩。

“老身，万子蛇母！”停下身形，‘许婉婷’猩红狭长的信子舔了舔红唇，媚笑道：“今天，你走不了！我要以你一身血肉祭奠我的族人！”

姜牧无所畏惧，反身一掌将发了狂的许文劈倒再地上。

双眼微微眯起，轻声道：“那弥天森林的妖蛇？”

一双竖瞳冷冷盯着姜牧，‘许婉婷’冷声道：“正是老身子侄！”

“想要林某的命，你大可以试试！”哈哈一笑，姜牧一拳挥出，向身后暴喝道：“还不带着许老离开这里！”

众人这才回神。

立时，飞出两个老人。

修为皆是不俗，是罗家如今仅存的两位族老。

两人齐齐出手，将失了魂的许文按住，快速离开后山。

“长老！”执法堂众人面露不甘。

“都退下！”拳风激荡，姜牧声音不容置疑。

“喏！”诸弟子退散而去。

恰在此时，原本面目狰狞的‘徐婉婷’眼神中出现一抹挣扎。

身形动作，也是慢了下来。

嘶吼一声，跪倒在地上，痛苦抓着自己头发。

心思一动，姜牧落向不远处。

负手而立，安静看着这一幕。

“林…姜牧！”‘徐婉婷’艰难的抬起头，竖瞳不再。

脸上鳞片亦是渐渐褪去，恢复了本来清秀面目。

“在！”微微颔首，姜牧平静道：“为何要这么做？”

然后，耳边传来徐婉婷轻声一叹。

“自作孽，不可活！”

“我本以为，凭我能够能够控制的了她！”

“这样，我就可以追的上楚大哥脚步了！”

“可惜，是我错了，大错特错！”

“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一旦踏上就预示了这个结局，无论是谁都帮不了我。”

许婉婷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几分挣扎。

时而清脆，时而嘶哑。

沉默稍许，姜牧轻声道：“还需要我做什么？”

“姜长老，能答应我三件事么？”抿嘴一笑，许婉婷看着姜牧，目露期待。

“说！”姜牧道。

“第一件，代我将那三具尸骨入土，敬上三杯美酒。”

“好！”

“第二件，罗家其他失踪族人，皆被我封入城外那口浅潭之中，还请姜长老代我将他们救出，并替我说上一声抱歉！”

“这个，我早就知道！”轻声一叹，姜牧不忍去看那细密鳞片时隐时现的脸庞，偏头问道：“不知道，第三件事是什么。”

“这第三件事，请姜长老回到宗里了，若是见到楚大哥，麻烦替我告诉他！曾经，有一个傻姑娘，哪怕心堕九幽，不为成魔，只想追上他的脚步！”

“啪嗒！”

一滴眼泪滑落，溅在泥土里。

“抱歉，姜长老，曾经顶撞过你那么多回！”许婉婷凄然一笑，并指如刀，刺向自己心脏。

血花飘洒，似红梅点点。

姜牧背过身，不忍再看。

忽然，异变突生。

“轰隆！”

苍穹之上，雷鸣如洪钟。

云海翻腾，一剑西来。

来人，墨发飞扬。

将许婉婷抱在怀中，轻声道：“你，这又是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