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号，乌云沉沉，令人骨凜毛寒。沿着河堤上的官道，两列长长的队伍艰难地行进。待由远及近，只见这行人都蓬头垢面、两目无神，有的身着褴褛衣不裹身，更有的还光着脚板，他们畏畏缩缩地行走在砂石官道上。虽然早已精疲力竭，但在监兵的刀棍威压和呵斥之下，他们只得迈着沉重疲惫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前行进。

行伍中有一人身形精瘦，虽已数日未食，但仍旧眼泛精光。他转身与身后之人窃窃私语：“吴老弟，这次皇帝从咱们故楚之地征调近两百个渔民船夫，你看是要作甚？”

身后的吴姓壮年听完则沉默了片刻，随后摇摇头道：“陈大哥，我也想不通其中道理。按说咱们一路北上行了半月有余，可到底要去何方？究竟哪里才是尽头？”说完抬头看看天，便缩了缩脖子道：“贼老天冻得要死，这一路上累死病毙的说少也得五六十号人。”

陈姓男子点了点头，又接着道：“三年前官府征召童男童女，咱们那里做水上营生的好手随行了几个，可终不见归来。这次又来征调这么多会水善泅的，也不知能有几人终可归乡。”说完叹了叹气，便裹紧衣袖，默然前行。

这批人又往北行了五六日，而天气则愈加寒冷。

行至某处，有一队骑马兵士远远迎了过来，其中打头的一名小尉朝着这行人高声喊道：“前方十里，即到泗水，尔等完成贵人之命，即可领赏归乡，大家加快脚步，泗水行营已备好热汤热食，待大家酒足饭饱，一同为贵人尽力。”

疲惫不堪的队伍顿时传来呼叫：“速去，速去！”

一个时辰过去，在前方河岸上驻扎的行营逐渐历历，只见其中旌旗招展，数不尽的兵甲行行有序。行营的中央驻立着一座豪华的步辇，步辇外围则裹着厚厚的毡布，从里面竟冒出丝丝热气。进入步辇，里面主座上，有一人头戴冠冕，其身形魁梧，著一身玄服，看起来神情威严。

只见这人收起沉思，端起酒樽，转头看向右下方的人，说道:“李相，依你之见，明日可否寻得宝物？”

那右下首之人则赶紧站起作揖，恭敬地回道:“陛下，当初夏禹治水有功，被人们推选为首领。大禹平定天下后，在涂山大会上，召见各邦国和部落的首领，会盟宣誓。为纪念这次盛会，他将各地进献的青铜铸成了九尊鼎，每尊鼎上铸着相应区域内的各邦国和部落名，以及名山大川和各类物产，据此便可识别和了解各个地区。此外，更有传说有一鼎上刻有长生不老的仙法”

此人乃是秦相李斯，这次随皇帝巡游，侍奉左右。

“长生不老？自三皇五帝以来，长寿者屡见典籍，然朕却未曾亲见过长生不老。朕之前下召征长之人生仙人，但应者寥寥，其中长寿者也不到百岁。”秦皇的情绪有些失落。

李斯看到秦始皇的脸上流露出不满的神情，赶紧回答道：“陛下实行霸道，自从圣上在位以来，不过三十年的时间，便已经吞并了六国，统一了天下。因此，陛下的功绩超过了三皇，德行超过了五帝，能够长生不老，这是三皇五帝都无法实现的，但是陛下您却最终可以得到。”

见秦皇的脸色不再阴沉，李斯又道：“臣翻阅的典籍浩如烟海，最终都验证那宝物就是沉在帐外那泗水河底，待明日这些善水者潜水打捞，定有所获。”

说罢，李斯举起樽中酒，对着上首皇帝敬了一敬，随后便一饮而尽。

是夜，待酒足饭饱，陈、吴两姓男子躺在茅草铺就的地上和衣而眠。

陈姓男子低语：“不知明日所为何事，倘若修河，我们这批人远远不够，只是这一路上何曾有今日之待遇？竟能吃个酒足饭饱。明日之事，未必简单。”

吴姓男子则回道：“那就先养精蓄锐、静以待变，好伺机而动。近日之行，你我互帮互扶方得到此，他日苟富贵，勿相忘。”

到了第二日风歇云散，天气更加寒冷。等日上三竿，一片空地上集结起这一百多人的水工船夫。

先前领队的军将已全副武装，骑着骏马在来回踱步，待见不远处的李相点头示意，便面向排成方阵的水工喊道：“今日贵人游船，偶遇阵风，吹落贵人素爱之物共珍珠百粒，各个指头大小，尔等精通水性，此番下水把这百粒珍珠一一拾回，捞上一粒珍珠则奖黄金十两，但若少一颗则全部射杀，如获得水下其他古旧宝物，捞上来即奖黄金百两，众人皆可活。”

说罢，台下的众人面面相觑，暗道这天寒地冻，虽未结冰，可这番到水下寻找那落入淤泥的珍珠，何其为难？即便将珍珠全部捞回，不被冻死还能活着上岸的，恐怕也将所剩无几。

见众人有些反抗，军将立手示意，兵士们便端起长枪缓步逼向众水工。

面对冰冷的矛尖刺来，众水工只得脱去麻衣，缓缓步入水中。入水之际，陈姓男趁机对吴姓男说道:“这事有点蹊跷，你我见机行事，多多提防。”

随着日头升高，又逐渐西行，拾上来的珍珠渐渐堆满盆罐，而能浮上来的水工却愈发减少。冻僵沉入水底的不论，凡有漂上水面却一动不动的，全部被补上几箭。待夕阳即将落山，最后一颗珍珠却如何也找不到，而所说其他的古旧宝物也不见踪影，众水工者逐渐慌乱。

一直在岸上的步撵里观望河中情况的皇帝面色逐渐冷了下来，李斯及一干文臣武将也不知何时跪拜在地上。

直至夕阳落山，皇帝终于怒气勃发。只见其抽出宝剑，一剑斩落桌角，待沉寂片刻后，则怒喝道：“长平之战，坑杀二十万赵兵，朕又何惜这百十号人，杀！朕之所为，名炳千古，传之万世，亦是长生。”

见皇帝发威，群臣无不股颤，连忙三呼万岁。

…………

摆驾回都的旨意已下，各部紧锣密鼓按部就班，待明早便浩浩荡荡开赴咸阳。一座行帐内，李斯签好各道政令，若有沉思：”现在皇帝愈发威严，此次求鼎不得，怒火难消，待回都之后，不知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发落。可恨那徐福诓骗皇上，带了数千童男女渡海外出，至今未回。此次若得安然，不如辞官归乡，与那黄口小儿牵犬逐兔去吧。”

到了第二日，昨日还兵甲行立的大营，现已空空如也。对岸一丛荒草处猫着两个人，正是那陈姓吴姓男子。他们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躲过昨日的屠杀。只见他们望着趴在岸边的几具浮尸，神情阴郁，沉默不语。

岁月如梭，世事变迁，泗水河畔的白骨已沉入泥沙之中，化为灰烬，帝王的辉煌功绩也已随着远方的陵墓，默默地守望华夏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