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萋萋，杨柳依依，蜂飞蝶舞，莺声燕语，又是一年春来到。古官道上远远地行来三人，待到近来，能看出这三人是僧人打扮。为首的背着包裹，步履轻盈，另外两人一高一矮，高者瘦，矮者壮，各自肩挑两木箱，那扁担一颤一弯，可见木箱沉重，但二人气息均匀，行姿稳健。

“师父，咱们这番绕道，恐怕到寺里又要多添些时日了。”矮者向为首的中年僧人道。

中年僧人点点头回道：“当做历练脚力罢。”

昨日这三人乘船沿运河行至此地过检，船家正准备文牒以待检通关，却见前面大小船只排了两三里水路。原来此处两日前有一位遭贬的官员在夜渡的船上阖家上下都被悄无声息地刺杀，现在官府正在稽查命案，所有船只一律不许进出关卡。据船家打听所说，那些死者均是心脏处受了致命伤，其情形惨烈，男女老幼皆未放过。

那高者难得开口：“贼人胆子忒大，在官府的道口也敢趁夜屠船。”

听高者说完，那为首的僧人又捻起佛珠，默念起往生咒。

这三位行僧为首的法号“法源”，高者名为“界文”，矮者叫作“界武”。界文、界武两人于十四岁时拜师法源，习武学佛。当时法源虽不到四十，但他天资聪颖，文武兼修，幼时随上师习得梵语，在少林寺边一边参学佛法一边修习武艺，成年后又随上师翻译西域传来的佛经。

再后来，法源翻译佛经时，日渐觉得在将西域的佛经翻成汉文后，总有点词不达意。开始时百思不得其解，终于有一天恍然大悟：原来所译西域经书乃先是由梵文翻译得来，若将西域文再翻成汉文，相当于梵经经过了两次变通和翻译，最后译出的汉经义理离梵经甚远。故而其于三十岁时发愿：”愿效三藏大师重赴天竺奉请梵经，直译汉经。”

于是在两年前，法源带着两个徒弟从长安出发，经西域，追随玄奘脚步，去往天竺奉请梵经，最后则沿着通海航路自天竺返唐。在到达广州市舶司后，另换海船北上钱塘，再接着换运河船只一路北上。结果在过运河邢沟道口时，遇前方突发命案致运河阻塞，便下船步行。三人准备绕过拥堵河段，再换船直抵泗水龙华寺，届时便驻寺译经，直到功成。

这个界武和尚素来豁达，悲戚了半日之后，眉头也逐渐舒展。其虽肩挑重担，嘴里不断诵着经文，但脑袋却时不时地东张西望欣赏起春景来。或许是想起了好笑之事，界武便笑眯眯地道：“这番回来，还是踩在地上心里才踏实，坐了大半年的船，摇来晃去的，腿都软了。”接着又打趣起界文来：“想来好笑，当初文师兄登上海船，还没出发呢，就开始晕头转向站立不稳了，你这一路吃啥吐啥，你说便宜了多少海鱼？”

界文生性慎言寡语，听起界武打趣自己，并未作何回应，只加快了脚步。

“嘿嘿，别看师哥瘦，这身上的功夫扎实得紧，”界武笑嘻嘻的，也运起内力，便膏药似的贴上前去。

就这样师兄弟你追我赶，界文的步伐也轻快起来。

界武欲破其功，笑道:“师兄，你说那些食你呕物之鱼，会不会一路随行，从那天竺海域尾随至咱们南海？”想了想颇觉有趣，竟然拍起手来叫道：“妙哉！妙哉！当初佛祖割肉喂鹰，后来师兄呕吐喂鱼，看来此去天竺，师兄佛法见闻更上一层哩。”

听界武不断地打趣，界文终于停下脚步笑骂道：“你这家伙不学无术，当初佛祖见鹰饿得奄奄一息，才大发慈悲割肉喂食。我只因晕船才致腹内翻江倒海，惟把食物吐出，方得半刻安宁，何来慈悲佛性之说？”

界武笑答：“师兄所言差矣，佛祖割肉喂鹰，不管是不是佛祖发慈悲心，对那鹰来说，总是吃到了肉，填饱了肚子即可翱翔九天，而那群鱼填饱了肚子亦可潜游九渊，对它们来说都是功德无量，故不管本心，结果一致，师兄乃大慈悲矣。”

界文则沉默片刻，随后像界武问道：“佛祖有心，我乃无意，然而鹰击长空，将再度杀生猎食，佛祖是否有助纣为虐之嫌？”

界武听后眨了眨眼，思而不得，便一同和界文将目光转向法源。

法源见状微微一笑：“不可妄议佛祖，你们只需知道当初佛祖见鹰将饿瘐，便心生怜悯，于是发慈悲心，割下自己的肉去喂食，至于后来之事皆是鹰的因果，况且鹰食肉，不食则死，乃因其堕入畜生道，所以才会食他物肉身，这和我们人间道不同，人有灵主，能分善恶，不过善恶两途，善自可为，恶自不可为，何必计较报应。”

待法源示教完，两人则稽首齐道：“弟子明了。”

三人正在缓步慢行时，隐约听见从远处传来阵阵幼儿啼哭之声。界武举手搭向耳朵仔细辨了一辨，随后指向不远处的树林：“那里有孩提哭闹。”

法源也定睛看了看，便说道：“林深草密，恐有事生，且去瞧上一瞧。”

有了师父的吩咐，两个徒弟放下书箱抽出扁担，走在前面一路打草驱蛇，向前迈进。

离密林越近，哭声越清晰。等行至近处，界武喝道:“有人吗？”

停了片刻不见回应，于是三人再度向前又行了十多步。

恰好过来一阵微风，竟传来隐约的血腥，三人对视了一眼，只见法源眉头紧皱，道了声：“小心。”

待拨开齐腰茅草，迈进密林，发现周边有打斗痕迹，继续沿着哭声瞧去，一个人斜靠树干，身前斜着一条裹巾，一支羽箭穿胸而过，只剩箭尾露在其胸前，而身上则十多处刀伤，伤痕见骨。

界文上前伸出两指探向那人的脖下，见查无脉搏，便对着师父摇了摇头。界武则转到那人身后，随后叫道:“师父，快来看！”

只见那人身后背着一条包袱，里面则裹了一个幼儿，而那幼儿哭声嘶哑，有气无力，俨然已奄奄一息。界文正要解开包袱，却发现箭身竟然穿过婴孩钉在树干之上。情急之下界武一手托起婴儿，另手捏碎箭身，随后化掌为刀斩断布巾。分离这二人后，又轻轻地伸进孩童身后，连同婴儿一起将其身上羽箭从树上拔出。

界武举起婴儿，将其后背转向界文。只听界文叹了一声：“阿弥陀佛。”

只见箭镞从幼儿背后穿过，刚升起的希望，再次破碎。

而法源则绕着那婴儿查看片刻，接着则沉声道：“先解开衣裳。”

界文轻手轻脚地解开婴儿衣襟，待其衣衫逐渐褪尽，三人终于松出一口大气。原来因婴儿衣襟厚重蓬松，使得箭支看起来是从其右胸穿入后背穿出，只是右肋被箭头擦破了皮，并未穿胸而过，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从伤痕上看上去，并无大碍。

法源正纳闷此儿既无大伤，为何呼吸孱弱，再向下解开衣襟看去，却发现婴儿胸前有一片浅紫的淤迹。

接着便检查起那成年男子的尸身，却见那男子心口和后背各有相对应的掌印，显是掌力穿胸而过导致。若按照刚才婴儿所在位置，大概能判断出曾有大掌力先打在男子身上，然后有部分力道传到婴儿胸口，才造成婴儿胸口淤痕。只是这么大的掌力即便被男子身体化解大半，传至这么小的婴儿身上，其也难以承受。

法源当机立断：“不必再查，救人要紧。”于是裹好婴儿，抱进怀中，接着双脚一踏，竟踩着草尖极速奔往古官道歇脚处。

看着师父极速的身影，界武忍不住赞道：“师父终于展露身手了。”

界文也点点头：“师父的身法，果然绝妙，我等还需精进，不至于望尘莫及。”说完，两人也施展起腾挪身法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