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天空中只有一轮残阳,洒下一片并不是十分温暖的金色光辉。
水乡城里的繁华热闹早已经苏醒了。但是,城中锦衣坊的金衣阁的地底下,那座阴森的牢笼里却没有一丝阳光。
这里唯一的光明来源于冰冷的墙壁上燃烧的火把。同时,这里的人声也仅仅只有被秘密关押的囚犯们的微弱的喘息。
这座地牢虽然只有一条黑黢黢的过道,但是蜿蜒曲折,两侧的牢房不下于三十间。就在临近过道尽头的地方,更是有一连三道铁门,一直走进去,便是一座悬挂在深渊之上的铁笼子。
那铁笼子全是钢铁打造,每一根柱子上都密密麻麻地爬满了像蛆虫一般的黑色符文。显然,这座特殊的牢房是被阵法大师加持过的。
而此刻,纳兰初见就佝偻着身子躺在里面。
原本紫红的锦衣已经被浸了水的牛皮鞭抽得破碎不堪,无论他的脸上,还是他的身上,都已经血淋淋的了,有些伤口已经结了疤,但是又被重新抽得裂开了。
他早已不复玉树临风的样子。
现在的他不过是个阶下囚。如果他的一身先天气功还在的话,这些伤势要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恢复了,只可惜他的身体之中已经多了三百六十五根银针。
并且,卡着他哑穴的那根银针依然还在。
所以他的疼痛不能喊出口来,只能靠扭曲的面目和颤抖的身子清清楚楚地呈现在千手渔夫和吴禄的充满笑意和恶毒的瞳孔中。
原来,一副好皮囊也会在某个时候就变成了世人讨厌的丑陋模样。
以纳兰初见现在这副样子,恐怕他安静地站在欧阳明月的面前,那位同样生活在公府侯门的世子也很难一眼就瞧出自己的兄弟来。
更何况,千手渔夫的一句话立马改变了纳兰初见这一生原本温文如玉的心态,从此,他居然也深深的自卑了起来。
林千刃在黑沉沉的深渊边上负手而立,他看了一眼差不多死狗一样的曾经的贵公子,冷笑道:“禄儿,在我们的贵客全身浇满糖水,再将嗜血蚁放出来,等他的皮肉全都溃烂之后,最后将他扔进绿袍干尸粉的泉水之中,老夫要他真正的面目全非。”
老渔夫每说一个字,吴禄的眼皮就跳动一下。虽然这些东西显然全都是为纳兰初见准备的,但是吴禄的身子还是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阵子。
因为这位水乡城金衣阁的掌事人深知,当这些罪恶的举动一步步落实之后,那么躺在铁笼子里的那个青年人就一定会拥有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
他深得千手渔夫的真传,知道处于南海之南的那一片叫做南疆的大地上,便有嗜血蚁的踪迹。这种上古遗种天性喜甜,专门吃人血肉,乃是及其令人胆寒的生物。
至于那绿袍干尸粉,则是自家师尊秘密研制的止血散,虽无毒性,但是和嗜血蚁却是绝配。一旦经过嗜血蚁咬得血肉模糊的人,再泡上绿袍干尸粉,则立马血液凝固,全身血痕永远留在皮囊之上,这无异于拥有丑化魔力的超强手段。
即使曾经是倾国倾城的美貌公子,在此之后,也不过就是一个人人唾弃的丑八怪。
吴禄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一时间还有些失神,地牢之中除了微微的火把燃烧的声音,就只有血滴从他手中的牛皮鞭上滴落的声音。
林千刃面色一寒:“怎么?你在同情他?”
吴禄立马跪了下去,连说三声不敢。
老渔夫冷哼一声,训斥道:“无论朝堂,还是江湖,都是虎狼环顾,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普通人,若是心中还存留一丝善良,一定死得很快。”
“谨遵师尊教诲。”吴禄听了千手渔夫的话,心里最后一点善意也被湮灭了。他的眼睛再次散发出毒蛇一般的目光,然后匆匆离开了。
日落西山之时,经受酷刑之后的纳兰初见已经换上了一副恶鬼般的容颜:他全身上下都是血淋淋的,一个个血槽仿佛蛛网一般缠绕在他的每一寸肌肤。
此刻的他,除了面目全非,并且体无完肤。
出生北地朱侯府的世子爷成功从天堂掉入了地狱之中,成为了孤魂野鬼中的一员。相比之下,他的已经结痂的脸,还不如一条野狗的脸赏心悦目。
但是,就在如此狼狈的时候,躺在铁笼子里的纳兰初见还在微笑,因为他感到庆幸,他只有三天的时间了。并且,这生命最后的三天里,他心中最挂念的人们都不会知道他居然在这阴暗的地牢之中。
如此最好,他可以带着那一副臭皮囊安静地走了。
只不过让他微微厌烦的是,把他弄成这副样子的元凶还停留在深渊之上,看他的笑话。
而且,在这昏暗的地牢里,他腰间那一枚流转淡淡金光的龙珏就十分的醒目。
林千刃毕竟是老江湖,见多识广,他仔细一瞧,便已经感受到了那枚龙珏之中浓郁的气机波动。片刻后,他喜上眉梢,对身边的弟子吩咐道:“禄儿,你去把那枚金光玉佩取来,为师此生更上一层楼终于有了一丝希望。”
吴禄谨遵师命,立马踏上了铁索桥。
可是,等他走到一半的时候,那一枚龙珏却忽然大放金芒,闪烁如星火。异变突起,吓得吴禄连忙退后,躲到了老渔夫的身后。
林千刃环顾四周,见并无可疑之处,立马回头瞪了吴禄一眼:“废物,一件宝物也将你吓成这个样子!”
这一次,吴禄的神色却是僵硬了,呆呆地。很快,他的眉心忽然凝结了一朵霜花,渐渐地,一股寒气就从他的身上蔓延开来了。
下一秒,吴禄就变成了一具冰雕,倒地粉碎。
同时,一双寒掌印在了千手渔夫的胸口上。
破风声起,林千刃突然遇袭,被掌力震飞,跌落在铁索桥上,风声起又落。
昏暗的地牢里因为出现了一袭狐裘而似乎变得明亮了许多,只不过,也因为那一副胭脂甲的脸色而犹如冰窖。
陆章台抬手,她的那枚凤珏此刻也同样散发出金芒,玉佩之中的凤凰振翅飞舞,和铁笼子里那枚龙珏中的云游四方的金龙遥相呼应。
林千刃立马在自己心口间插了四根银针,封锁了入体的寒气,然后慢慢站起身来,阴冷地问道:“姑娘,老夫与你无冤无仇,擅闯金衣阁,所为何事?”
老渔夫的问话却没有人回答。
陆章台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铁笼子里面那一张陌生而丑陋的脸上,她的眼眶已经红了,可能是心痛的感觉堵住了喉咙,以至于她竟然有些结巴:“师……哥,你不认……阿台了吗?”
可惜,陆章台也没有得到回答,因为,纳兰初见的哑穴依然还被银针封印着。但是尽管如此,那张面目全非的脸上的一双明眸里折射出的温柔的目光已经成功的落到了那一袭狐裘的红红的眼圈之中。
陆章台捕捉到纳兰初见艰难地摇了一下头,以及他嘴角轻轻扬起的微笑。
然后,那一袭狐裘的喉咙动了一下,应该是咽下了一口唾沫,她慢慢转头,死死地盯着老渔夫,没有说一句话,她的眼神足以让对方如坠冰窖。
虽然林千刃也是先天宗师,但是他的气势已经完全被陆章台的一双红眼压迫得烟消云散。
千手渔夫心里刚生出一丝惧意,立马狠下心来,一咬牙,双手一扬,就飞射出上百枚银针。
散发出白色流光的银针蜂拥而至,全部从那一副胭脂甲的身体上穿透而过。
见此情景,老渔夫脸上露出了一丝阴冷的笑。但是很快,他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因为,那被银针穿透出上百个细微窟窿的胭脂甲慢慢随风飘散了。
原来,那里不过是一道残影。
随即,一股寒流从他的背后席卷而来。老渔夫见机快,不知对方使出的招术,立马头也不回,脚下一点,飞身到了左侧的铁索之上。
陆章台身躯一扭,转过头来,正要乘胜追击,不料林千刃单脚独立于铁索之上,双臂一张,三千枚银针受到气机牵引,漂浮与他的身后,形成一对白色的翅膀模样。
这正是老渔夫蓄势待发的独门气功第一式——大鹏展翅。
随着千手渔夫的一声低喝,他双手往前一引,那三千枚银针便带着呼啸的疾风,朝着那一袭狐裘汹涌而至。
陆章台却是丝毫不惧,唯有明眸之中杀机一片。
她早已在等待对方施展厉害的手段,然后“以暴制暴”,等到三千枚银针如暴雨般冲刷下铁索的时候,陆章台已经发动了天山寒潮。
那无数的寒冰手印组成的寒流遇上了密密麻麻的暴雨银针,立马炸出一阵刺耳的嗡鸣,两股气浪对阵冲锋,毫不相让。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寒流与暴雨都已消失不见了,地牢之中只有随处可见的凝结着霜花的银针。
在天山寒潮和大鹏展翅激烈地硬碰之后,战斗仍然继续。
只不过,它持续的时间只有一刹那。
因为林千刃不知道陆章台早已炼成太阴罗刹身,即使都是一阶人宗,但是对方的恢复元气的速度比自己要快上好几倍,更何况那一袭狐裘的腰间还挂着一枚温养元气的凤珏。
所以,老渔夫根本没料到,在气浪刚刚消散之际,一抹红影就出现在了眼前。
那个时候,他只来得及运气于臂,一掌推出。
只可惜,跟那一副胭脂甲比拼掌力,简直是一件十分可笑的事情。当千手渔夫的右掌接触到那一袭狐裘的青磷手套之际,一股霸道而又寒冷的掌力直接震断了他的手臂。
鲜血从断臂处彪射而出,但是在落地之前已经冻结成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