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臂之后的老渔夫,跌落到了铁索桥上。
他此刻内伤极重,基本上已经丧失战斗力了。鲜红的断臂之处和黑色的眉梢已经凝结了一层寒霜,显然是折梅掌的寒气已经侵袭入体了。
林千刃强忍着疼痛,他实在没想到,那个不过韶华之年的女子居然有一身如此深厚的气功,别说他一开始就受到偷袭,落了下风,就是公平一战,他也自知绝不是对方的对手。因此,他只好苦苦哀求道:“姑娘,放了小老儿吧!”
陆章台没有理他,而是深情地注视着铁笼子里的丑八怪。虽然她的眼睛里出现的是恶鬼般的影子,但是她的心里却依然是那一袭温文如玉的紫衣。
即使纳兰初见已经丑陋无比了,但是她依旧初心难忘。
老渔夫见那一袭胭脂甲根本没有理睬自己,有些慌乱了,此刻那里还顾及得了先天宗师的身份和尊严呢?林千刃猛烈地在桥上磕头,他的额头上很快就破了皮,一道血流滑过了他的鼻尖。
他一连磕了十几个头之后,悄悄抬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前的那一袭狐裘,可是对方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怜悯之色,这让他的心里突然萌发了一丝狠意和恨意。
阴冷地神色在他的黑色瞳孔中一闪而过。
陆章台一直凝望着遍体鳞伤的纳兰初见,她的眼里此刻已经容不下任何人了。所以,她并没有立刻捕捉到匍匐在她罗裙之下的那位老者的不良动机。
然后,两根银针就在她毫无防备地情况下从林千刃的后颈中暴射而出,一根直指她那充满忧伤的眉心,另一根“叮”地一声刺中了她的心脏。
幸好她身上披着一副胭脂甲,刺中心脏的那根银针连她的甲胄都没能穿透就掉落到了地上。
因为这一根银针后发而至,发出“叮”地一声,陆章台才立马回过神来,体内阴寒元气只在刹那间汇聚于泥丸宫内,一瞬间就在她的眉心处凝结了一片霜雪。
寒霜刚起,那根慢了半拍的银针便刺进了霜雪之中。
陆章台画眉一皱,便将银针震飞出去了。寒霜幻化成烟之后,她的眉心也起了一个红点,浸出一滴血液来。
真是好险,那根银针在寒霜的阻碍下依然刺破了她的肌肤。
但是杀机并未消失。
那一袭狐裘渡过一劫之后,林千刃忽然跃起,闪电般就出现在了陆章台的面前,手握成拳,但就在他的满是老茧的食指和中指之间,露出了一根泛着青光的针头。
这位狠辣无情地老渔夫已经看出了她的身上有一件护身宝甲,所以这最后的杀招便将矛头指向了陆章台身体最薄弱而又致命的咽喉之处。
林千刃发动致命一击的时机恰到好处,正是陆章台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之际。
就在那佝偻的老者出现在那一副胭脂甲眼前的时候,他手中的银针隔着陆章台白嫩的咽喉仅仅不足三寸。这个时候,可以说,那一袭狐裘已经有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了。
但是,那根银针却并没能再前进哪怕一寸。
林千刃的头颅忽然往上一仰,另一根无声的银针穿透了他的喉咙,一丝丝血液同时慢慢地从他的喉咙和嘴角流了出来。
陆章台脸色一寒,直接一掌将那佝偻的老者打飞出去,跌落在铁笼子边上。
即使千手渔夫身为一阶人宗,在全身筋脉尽碎和一针封喉的情况下,也绝对没有活命的机会了。
更何况,他死后也没能立马享受到安宁。
因为,本来万念俱灰的纳兰初见已经放弃了生机,但是那一袭狐裘的出现让他萌生了一丝想要努力活下去的念头。
所以,当陆章台和林千刃战斗的时候,纳兰初见便在暗中催动了紫气东来。等到铁索桥上的战斗落下了帷幕,他体内的三百六十五根银针上的元气已经被他化为己用。
如此以来,他的气功倒是恢复了一两层,这才能飞针杀人,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那一袭狐裘。
接着,慢慢流失元气的千手渔夫的尸体又被陆章台一掌打飞了过来。
纳兰初见立马在铁笼子中施展了紫霞功,将那老渔夫的一身先天气功吸取过去了。此消彼长,两个时辰之后,纳兰初见已经恢复了七八分伤势,而那铁笼子外面已经多了一具干尸。
只可惜,修为易得,而容颜不复。
一直在旁边为其护法的陆章台感受到那铁笼子里的囚徒身上的气机已经稳定之后,面色才好看了许多,不过,她抬头看见那铁笼子上深奥的符文之后,又有些担忧了:“师哥,这座阵法十分玄奥,恐怕阿台破坏不了。”
“此处天地元气极为缺乏,这座残破的阵法根本没有开启。阿台,你觉得关押一个修为已经被封印的废人还需要什么大阵镇压吗?”纳兰初见站起身来,挥了挥袖子,那铁笼子上面的铁索就爆炸开了。
那个紫红色的人影从铁笼子里慢慢走了出来,一步步踏上铁索桥。
虽然他的嘴角依然挂着温和的笑意,但是那两个醉人的梨涡已经不见了,剩下的只有一片狼藉的血槽。
这个时候的他,即使微笑着,别人也只能心里发寒。
只不过,陆章台却在也没有感觉到陌生了,她嫣然一笑,慢慢走了过去。可惜,这个阴森的地方始终萦绕着一丝悲伤的气氛。
陆章台笑着笑着,就快要哭出来了。
她不是嫌弃他,她只是心疼。
当她踏出第七步之后,她再也绷不住了。那一副胭脂甲提起罗裙,匆匆跑过去,一头扎进了那一道紫红色身影的怀中。
她的泪水湿润了原本已经结痂了的伤痕。
陆章台哭着自责:“对不起,都是阿台的错,是阿台不够聪明,你明明步步相让,阿台却不知,阿台真的笨死了。”
纳兰初见一句话不说,他的微笑虽然面目狰狞,但是他明眸之中温柔的目光才是事实。他拍了拍她耸动的肩头,想要伸手帮她拭去眼角那颗滚烫的泪滴,但是他看到了自己已经血肉模糊的手指,就只好把手掌收了回来。
然后,他轻轻将她推开了,别过头去,轻声道:“阿台,你离师哥远一些,我怕脏了你的狐裘。”
“阿台不怕,不管你是人是鬼,阿台都不怕。”陆章台一把抱住纳兰初见的细腰,将身子紧紧贴住他的后背,将头死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纳兰初见的眼眶也红了,他的眼角居然也闪烁着晶莹。
他闭上眼,良久之后,他抹了一把自己的眼泪,叹息道:“阿台不怕,可是我好怕。我已经是一副鬼样子了,你知不知道?恶鬼和天使是有一道看不见说不明的界限的,你知不知道?”
没等陆章台回答,纳兰初见轻轻震开了她。
陆章台泪水都流成一条线了,她痛苦地弯下了腰。
纳兰初见不敢转过身来:“阿台,水乡城中迷雾重重,局势诡谲,郡台府既然看中了鱼龙令,必不会善罢甘休,你要当心。”
“那师哥呢?你要去哪?”
“我奉密旨探查青丘国间谍,分身乏术,不一定能够护你周全。你来水乡城若是并无要事,还是立马返回京都。”
“阿台父母双亡,京都早已无家。如今阿台之故乡,唯父母安息之处。”陆章台凄然一笑。
纳兰初见蓦然间明白了:“阿台,你是徐良徐大人的亲外甥女?”
陆章台显然没有料到纳兰初见知道此事,红红的眼眶中多出一丝惊讶。
纳兰初见转过头来,瞧她的神情,便知所料不错,立马郑重道:“阿台,我在郡中有一位小妹妹,就在徐府之中,你可要好好照顾她。”
“既是如此,师哥为何不与阿台同住徐府?”
“如今我这副模样,已不敢在阳光之下了。”纳兰初见苦笑道:“如此也好,夜晚的月光下,孤魂野鬼行事也方便许多。”
那道紫红色的人影说完这一句,便迈开了步伐。
陆章台立马抓住他的手臂,泪水再次滑落:“师哥,你真的不要阿台了吗?”
纳兰初见身子一震,沉默之后,还是一甩衣袖,陆章台的手从他的手臂上滑落。
当纳兰初见快要走下铁索桥的时候,陆章台哭喊道:“师哥——”。可惜,她撕心裂肺的呐喊也只是让那一道紫红色的背影停滞了一下。
纳兰初见并没有回过头:“阿台,你有危险的时候,催动凤珏,师哥一定赶来救你。至于福丫头,我就交给你了。”
“师哥的妹妹,自然也是阿台的妹妹。”听到了这一句话,陆章台终于破涕为笑。
然后,她就站在铁索桥头凝望着那道孤独的身影消失在地牢的尽头。
离别总是难过的时候。在那阴暗的地牢里,那一袭狐裘一个人抽噎了好一会儿之后,忽然间,眼神就变得及其冷漠了起来,她伸手抹去了眼泪。
红红的眼眶之中,只有杀机。
她在铁索桥上呢喃道:“恶鬼和天使之间无法逾越,那么和堕落天使之间呢?”
随即,陆章台一阵肆意的大笑。
直震得整座地牢都在颤抖,无数石块纷纷落下了深渊。
等笑声过后,陆章台轻蔑地瞥了一眼那铁笼子外面的干尸,语气真的像是冬天的雪水那般寒冷:“金衣阁么?阿台要将你们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