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入骨髓的寒凉之意汹涌袭来。
老李一睁眼，发现自己脚不着地，在水里沉沉浮浮，不小心被呛了一大口凉水，直袭鼻腔，让他异常难受。
求生的欲望，使他迅速清醒过来，开始手脚并用，拼了命地往岸边游。
眼看快到岸边，“噗通”一声响，一个高大伟岸的身影迅速朝他而来。
对方离他不足一米，长臂一捞，将他半个身子揽入怀中。
出于本能，他伸手欲将对手的膀子格开。
谁知，竟如同隔山打牛般，对方丝毫未动。
许是感受到他的抗拒，对方开口了，是个中年男子，声音雄浑有力。
“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许是他的声音让人觉得安心，老李不再挣扎，老老实实在他怀里，由他带着游向岸边。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那岸边迅速站满了人，男子是清一色深蓝色官袍，头戴黑色纱帽，右边腰间别着一把长刀。
众草丛中一点红。最前边还站着一个少女，看年纪不过十五岁，一张鹅蛋脸，身穿月白色云纹绣花的宫装，头上梳着双平髻，髻上插了两朵浅粉色的珠花，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满脸焦急之色。
中年男子将他抱上了岸。
等等，抱？！他怎么说也是个一米八的大汉，这中年男子随手便能将他抱起。他立即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半晌，得出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结论，他变小了！
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很多不属于他的记忆。
这是一个历史上没有出现过的朝代，当今天下一分为四，裕国、朝国、西离还有渝中。
他所在的国都是裕国，眼下正是天平十五年的冬天，皇帝是李宗。
原来的太子，名叫李域，行九，今年十二岁。
李域看着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实际上却是个人人都能欺负的软蛋，不折不扣的光杆司令。
他并非当今皇后何燕溪的亲儿子，生母是已逝的柔妃。
——
所以，他这是借尸还魂？老李抬头望了望天，这感觉就好比被雷劈中了一般，雷得外焦里嫩。
眼前乌泱泱地跪了满地的人，嘴里不断喊道：“太子恕罪！太子饶命！我等救驾来迟！”
刚才救他的男子也在其中，大约三十岁上下，一张国字脸，身高九尺，留着八字胡，同样穿着一袭深蓝色的官袍。
老李双唇紧抿，面色惨白，湿漉漉的衣物紧紧贴在他身上。
那少女往他身上披了件锦袍，拢了拢，焦急道：“还请殿下移步寝殿，先行更衣。”
总算有个懂事的了！他此刻真的是冷得直打颤。
他点了点头。
老李刚迈出第一步，又愣住了，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下方不再是空荡荡的裤管，而是真实的肉体的触感，他稍一用力，还能摸到腿骨。
失而复得的狂喜几乎将他湮没！他的腿——他的腿又回来了，脚踏实地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自十五岁起，便开始替裔阁卖命。至今记得，他第一次杀人时的忐忑不安，手里的鲜血侵入骨髓，哪怕戳掉了一层皮，仍能闻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到后来渐渐麻木，彷佛变成了一个杀人的机器，毫无感情。
直到最后一次。
那次的目标是个九岁的小女孩，是A城首富的独女，雇主要求必须当着首富的面，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女儿惨死。
他毫不费力地将小女孩骗了出来，带到一处废弃的厂房。他事先在此踩过点，这里地处郊外，四周皆是废弃的建筑，最适合隐藏。
首富接到电话的那瞬间，吓得魂不附体，话都说不连贯，连连表示不管要多少钱都给，只求女儿平安。
老李放下望远镜。首富很守信，果真一个人来了，还带着一个大皮箱。只可惜——他有些怜悯地看了看晕厥中的小姑娘，还是得死。
他用麻绳绑了小姑娘的双手、双脚，正欲将她高高吊起，悬在半空。却突然摸到一阵硬邦邦的触感，这是——他掀开一看，双腿的膝盖以下，都是假肢。
这时，小姑娘醒了。
小姑娘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四周，眼前陌生的情景并没有让她惊慌大叫。
小姑娘看着老李，一双大眼睛清澈透亮，不掺杂质，她疑惑地问：“叔叔，您是上天派来接我的吗？可天使不都是穿白衣的吗？您为什么穿的是黑衣呀？”
“什——什么？”老李愣住了。
“我爸爸跟我说过的，如果哪天天使来接我了，让我别害怕，那是最温暖的地方，没有病痛。”小姑娘笑了，脸颊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老李这时才发现，她面上透着一股不健康的苍白，哪怕是笑起来的时候，也毫无血色。她的手臂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针孔，多得让人心惊。
小姑娘又问：“叔叔，您是天使吗？”
老李摇了摇头，小姑娘有些失望。
“你得了什么病？”
小姑娘道：“爸爸说我两岁的时候，出了一次车祸，双腿被老天收回去了。后来，后来查出了白血病。”
她说到“白血病”的时候，神情微微失落，不过很快又扬起一个笑脸，“不过我很勇敢，我能多活一天，都是上天对我的恩赐，我会好好珍惜。”
这命运对她如此不公，她仍能微笑以对。
老李陷入深思，这世道，谁人不艰难。可世道艰难便是他当杀手的理由吗？
他想起无数个被他杀死的人临死前的模样，震惊、愤怒、恐惧的脸一张张在他眼前交织闪过，自己双手早已沾满鲜血，活得还不如一个小姑娘透彻。
突然间，这破旧的楼似乎在摇晃，天旋地转。
脑子里闪过一个可能，他立即抱起小姑娘，快速地朝门外跑去。
还是慢了一步。
楼房顷刻间轰然塌落，烟尘四起，他死死地将小姑娘护在身下。
小姑娘安然无恙，他断了一条腿。
后来他想，这就是报应。
天道果真有轮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