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新王朝意志的一部分。他们希望被视为靠自身资质发言的合格的统治者,因此也有能力维持那至关重要的王位承袭传递大事,而这一点尤其重要,因为
他们非常清醒地意识到他们不是原初的王室世系血统。彰显男性阳刚的第十九王朝
军国政权,对过往历史的价值有真正的理解,尝试着接续起往日的荣光。这也反映
在一座神庙综合体的局部,建筑名为“奥西里恩”(Osireion,也即奥西里斯神
庙)。
这是一个极为重要且高度神秘的地方,上部曾经有一座丘冢,通常被认为是属
于塞狄,被描述为他的“衣冠冢”。奥西里恩建在沙漠中足够低的地方,每年都会
遭洪水淹没,其中心部位是“一个石棺类似物,以及一只(装木乃伊内脏的)柯诺
皮克式样的柜子立于凸起的岛状地形上,环绕的地下水象征着创世之初的洪荒大
水”。
中王国时期,王室墓室的选址也尽量靠近地下水位,以期先帝亡灵能借助上升
的洪水来获得再生。阿蒙霍特三世重复了这一做法,他自己的葬祭庙正位于底比
斯一旁洪水冲积平原的低处。而阿比多斯的奥西里恩自然是对中王国传统的遥远回
应——这里甚至或许最初也是阿蒙霍普三世的工程计划,因为我们已知,他在当
地附近的德耶尔法老的墓葬上面曾修建过一座新的奥西里斯圣祠,旨在以此方式
去“开掘利用”埃及最早期统治者们的力量。
奥西里恩这里当然会有先祖帝王名录,以便让两者协同作用。因为在此,第十
九王朝的新君主们可以获得累积至今的王室力量,而这正是由他们之前的一代代法
老们汇聚而成之物。那些法老在现世的人间已经死了,但被认为在另一个世界仍安
然生活着,跟活人一样,而在那个世界中他们被等同于奥西里斯本尊。
不过,塞狄最伟大的建筑成就是在卡纳克。在当地,他相当清晰地表现了对国
立官方大神阿蒙的虔诚信仰。他修建了神庙中最为著名的区域,即“百柱大厅”,
共有一百三十四根巨大的石柱,重新营造出远古时代大沼泽的感觉——按埃及传说,生命最初就是从沼泽中诞生的。这些柱子原先的设计者再次被认为是阿蒙霍特三世,但工程在其继任者手中被中断荒废,似乎是塞狄一世重启了这一计划,完
成了一个令人惊叹的大型建筑构造,而敬拜阿蒙的仪式队列想必曾从其中穿过。
环绕大厅的墙面上刻画的场景都是塞狄一世与那些再度掌握大权的阿蒙祭司参
加的神圣典礼。厅堂内墙画面氛围昏暗而肃静,外墙上正好与此相反的场面当然就
被夺去了光彩。那些描绘塞狄在阿蒙的护佑助力之下,驾驶战车击溃埃及的各路敌
人的动态场景生动捕捉了战争的混乱动荡和残酷气氛,又加之刻画在外墙上,无疑
向外部世界展示了塞狄的威猛神勇。
就在百柱大厅的正对面,即尼罗河的对岸,塞狄一世的葬祭庙也开工了。在那
里将供奉维持他亡灵永生的祭献品。
最终在公元前1279年前后,塞狄一世身故。他的遗体处理后,成为“男子汉尊严”的一个完美范例——20世纪初第一位研究了塞狄木乃伊的解剖学家如是说。更
近期的分析也透露出即便是在死亡这件事上,新王朝也与此前的常规做法大相径
庭,有明显的区别。他们不再使用泡碱溶液——直白地模仿复现生产的过程,不再
玩弄那种穿凿附会的噱头,而是反转到过去,使用标准的天然干泡碱来给王族尸体
防腐。
然后包上亚麻布,再盖好一层黄色裹尸布,塞狄那具剃了光头的遗体被放入其
大墓(KV.17号墓)安息,此墓是帝王谷彼时曾建造过的最大规模的法老陵墓。
墓室表面几乎都被画师帕伊(Pay)和帕斯赫杜(Pashedu)涂上了颜色。1817
年,墓葬最初被发现时,他们的画笔依旧在墓室地上。头顶天花板上突出呈现了北
方天空那黑色与金色的天象图案,此间众多的神灵中就包括了塞斯——他已经被完
全恢复名誉,成为太阳神的保护者之一。
在这一被指精妙表现的天堂主题下方,安置着塞狄的雪花石棺材。在石棺下方
的墓室的后部有一条秘密的隧道,近些年才被发掘出来,表明这墓葬实际向下延伸
了整整174米,直到奥西里斯的冥界王国,而塞狄一世的亡灵可以随心所欲地从他的
木乃伊躯壳中离开,下行至冥界王国。
塞狄的葬礼由其儿子兼继承人拉美西斯二世(约公元前1279—公元前1213年在
位)主理。毫无疑问,这是埃及最为著名的法老之一,甚至有些人将其描述为最伟
大的法老。他还被比喻成木星朱庇特——“从远处看来是闪亮耀眼,但实质上只是
一个大气团”。之所以有此一说,是因为这位法老最令人瞩目的功绩似乎就只是活
得足够长久而已,他的统治期实际上占到了公元前13世纪的大部分时间。
在埃及任何地方,要想切断与这位法老的历史联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
遍布埃及和努比亚的各种各样的标志性建筑都被归到他的名下。不过,在很多个案
中,他只是在既存作品上加进他自己的元素罢了,要么是将早年先帝雕像的面部凿
刻修改,变成他自己那更瘦长的面相,要么就是直接把他的盾徽标记添加上去。拉
美西斯二世的名字就这样无休无止地重复出现了,被深深地刻入各处的墙体,与先
前凸起式浅浮雕所用的、更为耗时费力的技法构成了鲜明的对照。
也许可以说,有一场经济衰退已初露端倪,大概迫使了这位法老去改造前辈的
作品,而不是另外创造。不过,有些埃及学家则持有这样的观点:“拉美西斯二世
的历史遗迹,靠数量和体量给人留下印象,而不是靠它们的精妙工艺和完美品
质”,这是因为“他这个人,归根结底来说,是属于喜欢粗制滥造和品位低下的那
一类”。
然而,“在拉美西斯的执政期,优秀艺术也并非乏善可陈,尤其是在早年,当
曾效力于他父亲宫廷的艺术家们还仍旧活跃之时”。拉美西斯自己的衣冠冢神庙位
于阿比多斯,紧靠其父塞狄的衣冠冢,而在自己的衣冠冢神庙里就明显能看到这些宫廷艺术家的作品。色彩缤纷的墙上,图案造型相当引人入胜,突出展示了一份复
刻版的帝王名录,其中“被禁绝的王室成员”与塞狄时期的如出一辙——除了女法
老,还有阿玛纳的那四位。
尽管有这种审查过滤动作,第十九王朝对过往历史倒也有清晰的感知。他们的
官员持续地探访古代建筑与遗址,既是为了寻求启迪,也是为了休闲放松。首席大
臣帕塞尔(Paser)参观了柯纳蒙(Kenamen)在底比斯的墓葬,并在墓室壁画上涂
鸦写下评价——“非常之美”。而财政内库书记员哈德纳赫特(Hadnakhte)则追
加述说,他造访了萨卡拉的梯级金字塔,在那“散散步闲逛,自得其乐”。不过,
那时也有人对在古遗迹上的这种涂鸦表示强烈谴责,声称:“当我看到他们那
些‘狗爪子’做出的好事时,我心里厌恶至极……甚至在他们进去之前,如果有人警
告教训他们该多好。”
拉美西斯二世执政期间,萨卡拉无疑是一处兴盛的王室大墓场。而在下方的谷
地里,孟斐斯的神庙则得到了扩建,雕像纷纷竖立起来,法老的名字被到处刻写。
三角洲地区的坎迪尔——塞狄在那里新建的要塞据点——也被拉美西斯接管过来,
并重命名为培尔—拉美西斯(Per Ramesse),也即“拉美西斯之屋”,他由此成
为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一座城市的首位法老。
尽管到了现今,培尔—拉美西斯几乎没剩下什么遗迹,但它在彼时却很快成
为“这个国家最重要的国际贸易中心和军事基地”。那里拥有船坞和仓库,居民区
街道,政府机构办公室和多座大型神庙——里面满是廊柱、方尖碑,以及无所不在
的拉美西斯雕像。他父亲的行宫经过扩建,“美丽非凡的阳台,天青石和绿松石点
缀的厅堂令人眼花缭乱”。现在那里的特色还有花园,长着异国风情的苹果树和橄
榄树;另外还有王室动物园,养着一只从外国引进的长颈鹿,以及法老的宠物狮子。
不过,培尔—拉美西斯最主要的动物是马匹。拉美西斯在此加建了一座马厩综
合体,包括有四百六十个单独槽位以及一个巨大的跑马训练场。这位法老酷爱骏
马,他最喜欢的两匹马分别叫作“让姆忒满意”和“底比斯的胜利”,似乎由“他
亲手”喂养。
培尔—拉美西斯是个非常理想的据点,可以从这里监视近东的风吹草动,而埃
及在那里的利益仍然受到希泰人的威胁。父亲塞狄曾在卡得什击溃了希泰人,当时
十五岁的拉美西斯陪伴着父亲。自己执政后的第五年,即公元前1274年前后,他再
次来处理希泰人的问题,目标是将他们从叙利亚北部赶走。
他率领四路大军发起进攻,但事情出了点麻烦,战事开局不妙,因为他收到了
希泰人就在大概150千米以外的错误情报,由于相信了这一情报,他只统领一路人
马,在主力部队之前向北进军,穿过后来《圣经》中通称的迦南美地,去往卡得
什,结果却发现希泰人就在附近不远处,但为时已晚,埃及的战车队伍遭到袭击,
敌军人多势众,拉美西斯处境被动。不过,后来官方的说法却是他“面对千百万的
外敌,安之若素,毫无畏惧,他看着对方,就仿佛那都是稻草做成的胎儿”。甚
至,当他的手下丢下他溃逃,迫使他以寡敌众、单兵作战之际,诸神似乎出现了,
塞克美特“陪伴他骑在他的战马上,她的手与他在一起”,而阿蒙则激励
他:“向前冲!我跟你在一起!”而实际情形则大概是埃及的援军赶了过来,正好
还算及时。
他们成功地将战局扭转了过来,迫使希泰兵力退回到了奥伦特斯河边。很多敌
军士兵“别无选择,只好自己冲向河里,就像鳄鱼一样稀里哗啦地溅起一片水
花”,这其中也包括阿勒颇(Aleppo)的王子。王子不会游泳,只能靠自己一方的
人来营救。他们把王子头向下脚朝上地扛在肩上颠动,才让其把喝进去的水倒吐了
出来。对这一细节,当埃及人加以记录时,表露出无以复加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