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行两辆汽车前后相跟着行驶在去往贫困村，公路两边是从峦叠嶂，草木苍翠，不过倒不至于隐天蔽日。

　　公路在山间蜿蜒曲折，不远处的山顶上有一座小庙，我好奇问了一句，那个当地的小部员说，那是“奶奶庙”，村民们过年过节都会去简单烧点纸，放点吃的。

　　摇下玻璃窗，呼吸着山林间新鲜的空气，外边的风景熟悉又陌生。

　　路过一个半山腰，有一个电站，不远处链接的是高压线塔，心想这里既然能通上电，就应该没有主任说的那么落后不堪吧。

　　转弯过了一个小的桥洞，来到了分叉路口，左边是公路，一直通往北边，右边是土路，通往我要去的村子。轮胎一到了这种砂石土路就发出沙沙摩擦声，扬起薄薄的浮尘，留下四道明显车辙，碾碎了几株车前草。

　　赶紧摇起了窗户，扭头向右边的同事，和我一同下来基层做扶贫专干的一位女同志，姓叶名语梦，也是我的女朋友。

　　工作的时候，两人还是比较严肃认真的。

　　她很漂亮，起码在我眼里是这样，身材高挑，差不多到了我的脖子，一米七左右，穿上高跟鞋就更显了，不过平时我们都是穿皮鞋。眉目清秀，丹唇玲珑，肤如润玉，在外温文尔雅，于内娇羞柔情。

　　这次来的任务很艰巨，为了实现我们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必须要实现全面小康。我们负责的是全市最落后的一个贫困乡，已经换了两届干部了，人民的收入就是不见起色，加上年轻人外出打工的越来越多，人口流失问题严重，只剩下年迈的父老乡亲，脱贫攻坚显然十分困难。

　　单位里的两个指标，有很多同志想要来试试，施展一下拳脚，大家都很有能力，不过被我和语梦侥幸拿到了。

　　这件事对我来说是很荣幸的，可以让自己所学的知识付诸于实践，还能为这个社会的进步添砖加瓦。

　　父母却不这么认为。

　　那天傍晚下班，坐公交回家，顺道买了些母亲电话嘱咐的菜回去。

　　我们家很平凡，父母都没怎么念过书，在镇子郊区的一间小平房里，大概是在我念初中的时候般来的，以前我们是住在乡下的。我努力拿下这个名额的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这个，那是我的老家，我觉得我有义务有责任去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母亲正揉着面团，看到了我进门，“下班回来了？把菜放到板子旁边吧。”

　　“嗯，我爸呢？”

　　“刚才还在屋里呢，估计上厕所去了吧。”

　　母亲话音刚落，父亲就从街门外进来了，第一眼看到我，“回来了？”

　　“嗯。”

　　估计他又在外边闲着没事和站街的吹牛呢，母亲和我都了解，也就没多问。

　　“爸，妈，有件好消息告诉你们。”我多少有些得意，因为那可是我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的机会。

　　“啥呀？要升职了？”父亲在灶火旁点了根烟，关上了里间和外间的门，因为母亲闻不了烟味。

　　接着父亲开始往里边放柴火，拿起一个玉米皮子点着了，“拉拉风箱。”父亲侧脸吩咐道。

　　我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了风箱前，这可是我从小就会干的活，熟练的很，一推一拉要不紧不慢，跟着火苗烧的节奏来调节速度。

　　一定有人会问，什么年代了还用风箱，电动的多方便啊，原因当然不是家里穷到这个地步，只是从农村出来的父母经历过特别艰苦的日子，勤俭节约就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了，电费能省则省。

　　“我要去返乡扶贫。”说完我瞅了一眼父亲的脸，眉头微皱，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将抽完的烟头用中指一下子弹到了灶里的火苗当中。

　　“那有啥好的，在这镇上机关做事安安稳稳的不就行了嘛，扶什么贫啊，”用火铲子往里边加了点煤，又道：“一天天的不想着怎么上进，多挣点钱，将来养活一家子人呢。不要想什么就是什么，实际一点。”

　　这一盆冷水浇得我是透心凉，父亲的话总是严肃的，没有人敢顶撞。

　　我就算有千言万语，也没有那个地位去开口与父亲分辨什么，虽然有些时候思想不同，但无论再长大那毕竟是父亲。

　　我低下了头，内心冰凉，也在反省自己，这个决定会不会太过于草率。

　　语梦是市里有钱家里的独生女儿，我要是挣不上什么钱，怎么给人家幸福啊。

　　在宏伟美好的理想面前摆着的是冷库无情的现实，千万人中只有那凤毛菱角的几个人可以实现理想和工作的结合。

　　“可是，爸，我真的很想去，而且这名额已经给我了。”我鼓起勇气斜撇着父亲，十分艰难地说出口，就如同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一样。

　　父亲也不看我，眼神中映着的是灶中的火光，斩钉截铁地说道：“别啰嗦了，说不让你去就别去，有空多陪陪你妈。”

　　我又转过脸来想，后天就要动身了，明天告诉人家自己去不了了？家里人管的不让去？那岂不是要遭人耻笑，而且语梦也答应了和我一起。

　　母亲的面揉好了，今天蒸馒头，菜吃昨天剩下的。

　　我帮母亲揭开大锅盖，蒸汽扑面而来，把火篱子架在烧开的水上边，母亲手粘一些面粉将面团一个个分开成小的，再揉成球状，接着放到火篱子上边，盖好了锅盖。

　　本来餐桌上会零星说两句话的，今天的气氛凝重，母亲胃口小，吃完把自己的碗筷拿到了外间洗碗的盆子里。我吃饭快，而且也不愿再与父亲僵持在这里，也把碗筷拿给了母亲。

　　吃完了饭，父亲的那些朋友打电话叫他去喝酒，他掏出口袋里的北戴河烟，换了盒稍微好一点的云烟，拿起炕上的外套就出门了。

　　屋子里只留下我和母亲两个人。

　　母亲坐在炕头，背靠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手里拿着针线活，戴着顶针，手捏着针头顺着发梢往后一捋，缓缓和我说：“你刚才和你爸说的我都听到了。”

　　我陪坐在炕沿边的椅子上，看着西边的最后一抹余晖洒在母亲温和的脸上，皱纹好像又多了。

　　“想去你就去吧，妈不求你荣华富贵，趁你还年轻，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你爸和我都老了，不想在回去遭罪了，也不愿意你受苦。但是你们年轻人和我们想的肯定不一样，妈知道。妈相信你不管在哪里，都能有出息的。”

　　母亲的这番话就像是给凛冬的人带来了火把，温暖又有力量。

　　“谢谢妈。”

　　于是，在走的时候我都没有回家和父母告别，也没有告诉父亲。

　　已经远远可以望见村口的一块大石碑，说是村子的名字，不过经历了不少年代风化失修，字迹已经全然模糊了。

　　这一片全乡一共六个村子，由河流或者树林山峰隔开。

　　放眼望去，周围田地里种的庄稼倒是不少，可惜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病虫害闹得，都黄不拉几的蔫儿了。

　　我们的车在这里的道路上十分难走，不少地方都坑坑洼洼的，几户人家门前堆得几乎和墙一边高的动物粪便，引的无数苍蝇呜呜泱泱盘旋。

　　一位头戴草帽，穿着白背心的老人赶着一辆牛车从一旁经过。语梦睁着大大的眼睛上下打量，看着她好奇的眼光，我不禁有点想笑，量她也没见过这么原始的场景。

　　小卖部的门口坐着几个乘凉的中年男人，一边用草帽扇着，一边操着一口方言埋怨这天气太热，全都半裸着上边，露出瘦干的身体。

　　语梦一下子别过脸来，双颊绯红，娇声对我说：“乡下怎么这么啊，也没点素质。”

　　我对她微微一笑，看着她害羞的模样甚是可爱，“这还好了，没素质的事还多着呢。怎么？受不了了？要不要回去啊？”

　　她轻轻哼了一声，“才不要，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司机一直把我们送到了乡政府大院门口，原本心想还以为会有人来欢迎一下，没想到整个院子静悄悄的。

　　语梦有点不高兴，微嗔：“咱们大老远调过来帮助他们工作，不用八抬大轿吧，也起码有个人接一下呀。真是的，再怎么说咱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呀，太不给面子了。”

　　“没关系，咱们自己进去就是了。”我说着把我们俩的行李箱搬了下来，前车的两个部员下来帮我们。

　　把行李放到员工宿舍楼下门房处，我和语梦先到了办公楼报道。

　　正巧迎面走来一位中年男子，矮胖身材，手里拿着两页文件，我礼貌地问了乡长办公室在哪里，那人指了指二楼。

　　我和语梦来到二楼，寻到最里边的一间比较大的屋子，门框左上角有写着乡长办公室的字样牌子。

　　我轻轻敲了两下门，里边传来浑厚的男人的声音，“谁啊？”

　　我把嘴凑近门缝，回答：“我们是刚调过来的扶贫专干，来和您报道。”

　　“进来吧！”

　　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靠墙的小沙发，进来之后的右手边才是乡长的办公桌，桌后是一位沉稳的中年男人。

　　乡长微笑着，对我俩说：“大家手头的工作都很多，就没有去接你们，不要见怪啊，快请坐。”

　　我即使知道这是看不起我们，但说活还得给人家留着面子。

　　语梦做在沙发里没好气，“是啊是啊，您这里做饭的师傅都比我俩忙啊，可得注意点，别忙出病来。”

　　乡长依旧微笑，好想说的话和他没关系一样，“你们两人的档案我都看过了，十分优秀。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不是第一批来的，一般人很难在这里做出成绩的，反悔还来得及。”

　　我严肃回道：“请您放心，我们会坚持到底的，一定会带领人民脱贫致富的。”

　　“行，年轻人有志气。你们俩的办公室在三楼最东边，有什么不懂的事尽管来找我。”

　　我和语梦二人辞出，看了那间办公室，有够简陋的，两个小办公桌，小椅子，一台电脑，连打印机都没有。

　　关上门准备收拾收拾，语梦一把从前面搂住了我。

　　“我预感到我们将来要面临十分艰难的考验，不过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和你并肩作战。”

　　我也轻轻抱住她，能感受到她的体温，闻到淡淡的香味。

　　我摸了摸她的头，“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