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龙战于野（十二）

天子岭位于归化城南侧，绵延不绝的困兽山在归化城北陡然收伏，隔着归化城再起一岭，如同长龙含珠，此次会面的地点便定在了天子岭，每人仅带两名随从，其余各带五百人守在山腰不准登顶，本来仅是朝煦、雷照、卫晋三方会面，但李绩的到来又不得不再加上一个李绩，朝煦此时领兵不过千人，身后紧随的是段千钟与唐影，一行人出了归化城穿过城外的农田，牧童骑着黄牛与远处的众人骑马并行，也不胆怯，悠然的唱着童谣：

俏公子，俊儿郎，拾把斧头在岭上。

砍不了树，造不了房，杀不得老虎吓不走狼。

俏公子，俊儿郎，拾根骨头在殿旁。

啃不下肉，熬不成汤，点不起火把敲不出响。

俏公子，俊儿郎，穿锦衣，莫西向，剑绝十三关，槊压六千帐，红雪飞漫天，天骄会虞王！

朝煦听得不禁笑道：

“这首童谣倒与先前所见不同，先前都是简单易懂，上下连贯，这首虽然更加大气，却承接仓促，似乎不是一人所作。”

“这首歌谣自今年六月份突然传遍归化周边，虽然晦涩，但却极受孩童喜爱，至于出处，早就不可考了。”

一名常年驻守归化的老卒见朝煦对这童谣感兴趣，很自然的说出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朝煦也十分随和的说道：

“自古童谣便有谶纬之言，这童谣如此风靡，是不是也昭示着什么呢？”

“的确很多童谣都有谶纬的内容，不过大多不被时下解读，况且这首更加晦涩，只有等后人对照咯！”

老卒悠然说道，也跟着唱了起来，不一会儿便到了天子岭，老卒与五百护卫驻守山腰，朝煦与段千钟、唐影下马步行上山，临走时还递给三人一人一个侬戏面具叮嘱道：

“据周围村民反映，这天子岭上多年虎患，三位上山可要注意！”

“我们这么多人，还怕老虎不成？再说了，你给这面具有什么用？”

朝煦不禁苦笑道，而老卒却一脸认真的说道：

“人乃万物之灵，老虎再厉害，也不敢正面袭击人，所以三位将这面具戴于后脑，老虎便不敢从背后偷袭了！”

三人相视一笑，虽然不信，还是按照他的意思戴上了那狰狞的面具向山上走去，老卒看着三人脑后戴着面具远去，如同三只狰狞的神魔逐渐倒退向山顶，不禁一笑道：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江山百代，代代英豪！”

三人来到山顶，众人已经在山顶等候，九朝亡灵仅有雷照与凤启二人，李绩是由何苌和王敬安陪同，而卫晋却带了赫连霄与另外一名威严英武的将军，除此之外还有一名十岁不到的孩童，正是卫晋的儿子卫漾，几人见朝煦等人到来也未怠慢，立马起身迎接，雷氏兄弟率先跪拜，卫晋紧随其后，带领那名随行的将军和卫漾跪地行礼：

“临州长门令卫晋！”

“临州护军参领公孙帑！”

“学生卫漾！”

“拜见尊主！”

朝煦还真的是第一次公开场合被人跪拜，先前也没有心理准备，不免有些慌神，但是也正在朝煦犹豫的时间，没有跪拜的李绩却突然大声呵斥道：

“赫连霄！见我大宗尊主，为何不行跪拜之礼！”

“你自己都是如此，还要求我一个夷人跪拜？”

赫连霄明显不服，针锋相对的说道，而李绩却正色说道：

“我不服他，你也敢不服吗？”

话音刚落，王敬安便上前一步，虎视眈眈的看着赫连霄，朝煦更是惊掉了下巴，没想到李绩会帮自己找场子，但是惊讶归惊讶，表面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置一语，赫连霄看着王敬安，想着或有一战之力，于是说道：

“此次天子岭之会斳，早有不动兵戈之约在先，李督统还要在此杀人不成？”

“这是四军会斳，赫连王子可不在四军之内！”

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突然响起，众人不可置信的看向说话之人，只有卫晋早就见怪不怪，不满十岁的卫漾跪的累了，屁股已经歪到了地上，朝煦看到卫漾第一眼就十分喜爱，于是对着卫漾一招手说道：

“过来！”

卫漾也不怯生，一骨碌爬起来扑到朝煦怀里，卫晋有些尴尬的小声说道：

“漾儿，不得无礼！”

朝煦却俯下身子一把抱起卫漾说了一句：

“无妨！”

赫连霄被卫漾一句话断了后路，自然明白，如果与李绩继续冲突下去必然是一场死战，而自己却无十足把握战胜王敬安，即便能够侥幸取胜，还有何苌、雷照、唐影、段千钟、公孙帑！其他人赫连霄或许不了解，但是公孙帑却是最为清楚，之所以被世人列为新朝十五杰之一，便是凭借当年征讨西夷立下的显赫战功，当年的公孙帑才不过二十多岁，便率领八百人的骑兵闯遍了西夷十三部，从而获得了十三部的所有信息反馈给聂川大军，更是在最后的决战中斩断五杆大纛，战札记载：

“帑披坚执锐，斩夷王纛，夷人四立，帑复四斩。”

可见公孙帑是何等的勇猛，而反观朝煦依然不置一语，似乎这次围绕他的紧张冲突与他无关一样。赫连霄恨透了朝煦这种似是浑然天成的帝王威压，又带着些玩世不恭的样子，明明才过去几天的时间，这个犹豫无措的少年就已经长成了一个威仪如天的君王，为什么他天生就高了别人一等，上天还要给他更多！

“赫连王子是真的不服我们大宗尊主吗？要知道，就算是西夷王来了，也是要跪拜叩首的！”

卫漾这句话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却极大的刺激到了赫连霄内心最深处的自卑，不过他最后还是冷静了下来，干脆的单膝跪地微颔首道：

“西夷王长子赫连霄，拜见尊主！”

朝煦微微侧眼，不咸不淡的道：

“赫连霄，听说你们西夷的传统是小儿守灶？”

“正是！”

赫连霄如是回答。

“那真够可惜的！”

“李绩三人也须跪拜！”

朝煦话音刚落，正要叫众人起身，段千钟却上前一步，不可置否的说道，李绩瞥眼看了一眼段千钟说道：

“你算什么东西？”

段千钟将长槊往地上一插，一边解下自己的佩剑丢给唐影，一边说道：

“赫连王子刚才的话倒是提醒了，四军会觐，不动兵戈，那我便赤手空拳让你三人下跪吧！”

言毕便阔步走向李绩三人，何苌率先上前阻拦，正要拔剑之时却被段千钟一脚踢中剑首，本来出鞘半尺的宝剑被重重的压了回去，而这时王敬安也看不惯段千钟的狂妄，走上前来用戟攥刺向段千钟小腿，或许他是想留有余地才用的戟攥攻击，不过段千钟却抬脚躲过，精铁的戟攥凿在地面，瞬间将乱石击碎四处飞溅，看得赫连霄一阵心悸，不禁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和王敬安动手，而段千抬腿的同时一腿横扫，竟将王敬安连人带戟震退四五步远，段千钟根本不给王敬安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一把拉住王敬安手中的铁戟奋力一扯，本来还在后退的王敬安顿时脚下不稳，而段千钟一脚踢向他的腿弯。饶是王敬安天生神力，也被他这一踢跪了下去，赫连霄更是看的心惊肉跳，仿佛段千钟踢倒了一座大山一样，而段千钟将王敬安踢倒之后更是夺过长戟别住王敬安手臂，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起身，随即抬头看向李绩问道：

“二位，也要我动手吗？”

李绩看着被段千钟死死摁住的王敬安皱眉皱了皱眉说道：

“段千钟，算你狠！”

随即单膝跪地以手作揖道：

“桦川城防军都统李绩，拜见尊主！”

而后何苌也跟着跪下，段千钟才放开王敬安作了一个平揖笑着说道：

“得罪了！”

朝煦有段千钟撑腰，也放肆的浅笑道：

“都起来吧！”

言毕便抱着卫漾径直向原先搭好的幕天席地走去，这几句句话完全听不出任何情绪，而被朝煦抱在怀中的卫漾有些失望的说道：

“赫连霄，不杀了？”

朝煦笑着问卫晋：

“漾儿今年多大了？”

“回尊主，八岁！”

“这是八岁？”

朝煦不可置信的问道，卫晋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尴尬的一笑，只有卫漾耍起了小脾气是，气鼓鼓的说道：

“八岁怎么了！我可是每天都读书临帖的！”

“哦？临的什么帖啊？”

朝煦来到主位率先坐下，并问道，卫漾自豪的说道：

“骤雨艳阳帖！”

朝煦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因为这幅帖的作者正是朝煦写给拓跋勋的，只是后来被拓跋勋转手就换了二十两银子，如果他知道后来的朝煦在云州一字百金，一定会把肠子悔青，朝煦赶忙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递给卫漾说道：

“来，写来看看！”

卫漾也不怯场，接过树枝便在地上勾画起来，边写边念道：

“云遮半天，冷雨骤至，艳阳不去，光赫垂珠。”

朝煦看着这个只有八岁的孩童，脸上浅浅的笑意逐渐变为惊异，朝煦原以为一个八岁的孩童，腕力有限，不会有太好的表现，却没想到这幅字写的竟与原帖有七八分相似，而且笔势恢宏刚猛如长剑临地锋芒毕露，朝煦不禁说道：

“漾儿也有习剑？”

卫晋答道：

“犬子六岁开始习剑，只是后来体弱，不得不废驰武艺！”

“如此锦绣书，何须仗弓马！”

朝煦不禁说道，而卫漾却很反对的说道：

“锦绣文章治世，强弓烈马戍边，都不能少，等我身体好了，还是要学剑！骑马！引弓习射！像虞王一样，做一个文武双全的大英雄！”

“哈哈哈哈！”

众人不禁被这个年仅八岁的孩童逗笑了，只是这笑声中更有几分后继有人的欣慰，朝煦首先止住了笑声对着卫漾说道：

“漾儿，你当真要学武？”

“当然！”

“归化城中有位名医，乃是百草涧陈氏家主长修先生的师弟孙行升，此人或许会有办法。”

朝煦转身看着卫晋缓缓说道，卫晋听闻先是一喜，随即皱眉道：

“如此机缘，的确难得，只是……”

“先生怕我不动机不纯？”

卫晋低头作揖道：

“本不该如此！”

这话再明显不过，就是担心朝煦拿卫漾作为人质要挟自己，这时站在一旁的凤启突然上前说道：

“我倒是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卫晋显然更加急切的问道，凤启看着朝煦缓缓说道：

“让卫漾拜尊主为师，不就好了！”

“哈哈哈，我才十九岁，你就让我收徒弟？”

朝煦没想到凤启会出这种荒唐的主意，不禁笑着说道，而凤启却一脸认真的说道：

“尊主可想好了，这卫漾天资聪慧，志向远大，等过了十二取字，你抢得过那些老家伙吗？”

“你不想收我做学生吗？”

卫漾站在地上抬头仰视朝煦，两个水汪汪的大眼睛盯得朝煦十分尴尬，赶忙辩解道：

“不是……”

“过了今天，你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卫漾再次强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