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视眼前那些携带着死亡光芒的枪尖,冉鹤归紧握手中太刀,将那被真气包裹着的刀身用力向上斩去,刀刃与枪杆猛地撞击在一起,将向前刺击的那几把大袋枪直接挑开。
乘此良机,冉鹤归纵身前掠,奔向自己身前那些被挑开武器的足轻,手中太刀横切而去,剑气外放,在那五名并排站立的足轻惊骇的目光中精准地割开了他们那没有被护具保护起来的脖颈。
鲜血飞溅,染红了他的半边衣袍。
“小心身后!”冉鹤归长出口气,还没等他把气喘匀,就听见身后聂展高声地呼喊。
冉鹤归头都不回,直接向前一个翻滚来进行躲避,他刚刚蹲下,一声铳响便穿过周围嘈杂的喊杀声进入到他的耳中,紧接着便感觉到一颗弹丸从他头顶激射过去。
等他再起身回头时,正看见聂展将那个偷袭的铁炮足轻一刀斩首。
二人点头示意,随后又投入到混战当中。
一刻钟前,当看到郑译打出的手势时,道门众人就已经做好了应对这般局面的心理准备。
之前对峙之时,郑译出其不意地朝着左右两边合围过来的军阵各甩出一枚“凤眼甲九”,借着爆炸引发的骚乱,他们成功突入进了正前方的足轻军阵中,大大降低了那些火铳、长弓的威胁。
这些足轻手里拿的长铳——也就是他们口中的“铁炮”——并不是火绳枪一类的简陋长铳,样式也跟东方常用的火铳有所差异,威力虽然比不上道门的“射日长铳”那样巨大,但也属于中等水平。
这种水平的长铳肯定不是尾张藩本地的冶炼技术能够打造出来的,应该是他们同道门贸易得来的西方诸国火铳,也就是舶来品。
这也不奇怪,毕竟尾张藩还是有些财力的。
如果不出意外,道门众人的突围只是时间问题——竹中光俊一共只带来了不到三百名足轻,这些足轻中一多半都是普通士卒,剩下一小半身怀修为的足轻、武士的修为大多还只有后天之人的修持阶段,连抱丹阶段的武士都见不到几个。反观他们这边,十一个道士全是先天之人,领头的郑主事更是有归真阶段的修为,他们想跑,这帮人根本拦不住。
……
足轻军阵外。
热田神宫的弥宜青山泰一郎有些烦闷地握住了自己佩戴的肋差,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旁的竹中光俊,发现他依旧是那副眯眼微笑的表情,不由心中暗自恼火。
“真不知道权宫司大人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派我来辅佐这个小子。”青山泰一郎暗自腹诽道。
但他还是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凑到竹中光俊跟前问道:“竹中城主,我看光靠底下那帮人也对付不了那些道士,不如就让你身边的这些武士出手如何,毕竟拖得时间越长……”
话未说完,他就被竹中光俊的问话给打断了:“既然弥宜如此心急,那为什么我没在奋战的士卒中看到热田神宫的巫女和神官呢?催着我的手下去卖命,你们却躲在后面看热闹,这恐怕是不合适吧。”
青山泰一郎眉头紧皱,也收起了笑脸,沉声回道:“巫女和神官并不适合正面搏杀,竹中城主是清楚这一点的。而且道门大军到来在即,如果神宫内的宫兵有所损失的话,宫司大人拿什么来保卫我们热田神宫?失去了神宫的庇护,竹中城主的下场想必也不会太好吧。”
竹中光俊转头,盯着青山泰一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所以现在就是我下场干脏活累活,你们在一旁冷眼旁观,最后因为杀害道士而得罪道门的人是我、保守住秘密的人是你们,我说得对吗?用这种手段把我绑上你们热田神宫的战车,千秋官司还真是好算计。”
青山泰一郎也不甘示弱道:“如果竹中城主是这么想的话,那我倒想问问城主,当初不是你向权宫司大人提议围捕这些道士的吗?怎么现在倒成了我们对不住你了?”
停顿一下,青山泰一郎讥讽道:“说白了,城主也是希望能抓住这些道士去向藩主大人请功,才会想到和我们热田神宫合作罢了,既然大家都是因利而聚,就不要再说什么‘谁算计谁’‘谁对不起谁’之类的话了——那只会暴露出你的幼稚和无能。”
竹中光俊轻挑眉头,但也没做反驳,只是朝自己身后的武士吩咐道:“告诉本多侍大将,他们可以出阵了。”
......
足轻军阵内。
两方人马的混战虽然依旧激烈,但足轻们却逐渐显露出败相,部分足轻甚至已经动了撤退逃跑的念头。
毕竟他们只是在城中负责守备的士卒罢了,根本算不上什么精锐,如果没有各个组头和足轻大将在身后督战,恐怕他们早就四散逃亡了。
郑译也敏锐地发现这些足轻的战意不足,立刻高呼道:“不要恋战,多宰几个他们领头的,咱们马上就可以突围出去了!”
刚刚抹完一个足轻组头脖子的冉鹤归听到郑译的喊声,和自己身旁的聂展对视一眼,二人长出一口气,便一齐向着军阵中那名身穿具足的武士冲去。
凤麟洲的军队中,普通足轻只能身穿“腹当”、头戴“阵笠”,腹当这种甲胄只有前后两片护甲,只对前胸和后背两个部位起到防护作用,而阵笠也只能保护头顶,颈部两侧根本没有任何护甲。
而高级武士所穿得具足就大不一样了,不仅在腹当的基础上多了保护两肩的“袖甲”、保护手臂的“笼手”、保护躯干两侧的“肋板”、保护大腿部的“佩楯”和“草折”、保护小腿的“筱臑当”,甚至连保护头部的“兜钵”都多了用以保护颈部的“铔”,部分武士还会在自己的头盔兜上增加一些装饰物,以示自己的威武、威慑敌人。
所以冉鹤归和聂展两人很轻易地就在一片混战中锁定了那位兜钵上顶着六只鱿鱼触须的足轻大将。
“鱿鱼”大将看到朝自己杀来的两人也不甚惊慌,自己的修为跟这两人不相上下,而且身边还有二十多名足轻做护卫,只要自己抵挡一二,另外那名统领长弓队、铁炮队的足轻大将就能前来帮助自己围杀这两个胆大包天的道士。
“上前!上前!现在就是你们为天照大神效忠的大好机会!”
那些足轻仗着人多,胆子也壮了些许,嗷嗷怪叫着就朝着那两个道士冲了上去。
冉鹤归速度不减,只是朝着聂展喊道:“展哥,看你的了!”
聂展放缓了前冲的速度,从怀中掏出一把巴掌大的符箓纸人,用力洒向空中,口中大喝一句:“兵将安在!”
那些纸人还未落地,便纷纷化作等人之高,全部身披纸甲,手持十八般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倒也显得威武。
这便是方士的“撒豆成兵”。
乘着聂展和纸兵将那些足轻拦住的空隙,冉鹤归继续杀向那名“鱿鱼”大将,转瞬之间,两人的距离已经不足三丈。
周围的足轻看到那位足轻大将有难,也在自己组头的带领下向着这边围了过来,想要护卫足轻大将一二。
但郑译和其他道士们自然是不能让他们如愿,纷纷上前将足轻们拦截下来,让冉鹤归两人能够免受这些小卒子的干扰。
足轻大将深吸口气,左手紧握刀鞘鞘口,右手握住打刀刀柄,做出了一个标准的拔刀术姿势,静静吐纳,双眼紧紧盯着冉鹤归的动作。
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了丈余,足轻大将暴起发难,左手将刀鞘扭向左边翻转,拇指推刀离鞘,同时腰部右拧,向前伸腰直身,同时右手迅速拔刀出击,一字横斩向冉鹤归的太阳穴,外放出一道半月状的刀气,滚滚流转,向着冉鹤归狠厉地斩去。
这是凤麟洲剑术中的拔刀术,名唤“居合”。
与道门道士所爱用的直剑不同,凤麟洲的太刀、打刀、肋差和刀鞘具有一定弧度,而拔刀术正是利用拔刀出鞘时的这个弧度制造一种瞬间的爆发力,其力道和速度要远大于凭空直接挥刀——这种要求使用者第一招就抢先砍中敌人、力求一招致命的拔刀术就叫做“居合”。
足轻大将使出的正是“影山流剑术居合”中的“居合拔付”。
从拔刀出击到剑气近身,不过弹指之间。
冉鹤归手中长刀的刀身上笼罩出一层白芒,那正是炼气士孕育出的先天真气外放出来的证明。
和那名足轻大将挥刀斩出的刀气相比,这刀身上覆盖着得真气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刀气”。
冉鹤归双手握住手中太刀,身随刀行,整个人保持着前掠的姿势,太刀携带着浓郁剑气冲着向自己激射来的刀气用力劈斩下去。
刀光闪烁间,一横一竖的两道刀气激烈碰撞,形成了一个短暂的“十”字形状,随即对峙中的两股真气彻底碎裂崩溃,猛地四散溅射开来,无数破碎的刀气、真气回荡于两人周围。
一股磅礴真气自冉鹤归体内喷涌而出,好似端午讯时的大潮,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即将落在自己身上的破碎刀气尽数弹开,甚至就连衣物都没被伤到分毫。
正是护体罡气。
和这位武士传承出身的足轻大将相比,冉鹤归是道门正统的炼气士传承出身,有着昆仑阶段的炼气境修为。
虽然两人修为相差不大,但凤麟洲的散碎传承根本不能和体系完善的道门传承相提并论。
足轻大将嘴角微微抽搐,不敢再有一丝轻视之意,同样双手紧握太刀,摆出了防御的态势。
先机已失,主动进攻也占不到便宜,现在还是安心防守为上。
冉鹤归也不跟他客气,迅速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转眼间便冲到了足轻大将身边丈余的范围之内。
冉鹤归圈转长刀,三尺太刀抡圆横扫,幻化如一轮圆月,带着劲风呼啸之声冲着足轻大将的左侧脖颈斩去,显得刚强无比。
只见刀身上的刀气好似端午讯时的江潮,一涨再涨,现在天色大亮,刀气萦绕清晰可见,凝聚近乎实质,好似在刀身上又平添一道锋芒,向着足轻大将直逼而去。
足轻大将依旧保持着防御的态势,等到太刀离自己脖颈不足尺余之时,立刻双手反握住自己的佩刀,衣袖下的双臂青筋暴起,用宽厚的刀背向左格挡,勉强磕开了即将斩下自己头颅的锋利刀锋。
见防御策略建功,足轻大将心中一喜,右手不动,左手快速握住自己腰间佩戴的肋差,准备故技重施,再使出先前那招居合拨付——只要这次偷袭成功,这个道士的身子就会被自己切为两段。
但冉鹤归并没有如他想象得那般继续前攻,而是毫不犹豫地松开握着刀的右手,在身形向后退去的同时,左手一指点在太刀的刀柄之上。
太刀顿时发出一声轻颤之音,刀气内敛,隐隐有白芒闪耀,瞬间向前突击,直刺足轻大将的面门。
“鱿鱼”大将心中大骇,猛地偏转头颅,将将躲过突刺而来的长刀,但锋锐的刀气还是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一寸长的伤口。
还不等足轻大将安下心来,却见冉鹤归右手捏出一个剑诀,做出一个扯引回拉的动作,足轻大将立觉不妙,回头看去,只见那柄刚刚已经从自己脸庞掠过的长刀在真气的牵引之下,竟是又在自己身后强行转出一个浑圆弧度,好似燕子绕梁回旋,再次直刺他的后心位置。
炼气士的“御剑术”。
同时太刀上的刀气暴涨,使得原本只有三尺长的刀身竟是又生生延长了半尺——先前冉鹤归在向这边杀过来的时候,将自己的真气不断注入太刀其中,就是准备在这时建功。
足轻大将急速扭转身体,正对上那柄向着自己突刺来的长刀,左手紧握肋差,强行激起自身气力,奋力使出了比先前那招“居合拔付”还要更加强力的“影山流剑术居合”中的“居合斩”。
随着一道比他先前用太刀使出居合拨付而外放出来的半月形刀气还要强大几分、宽阔几分的圆弧形浓郁刀气斩向飞刀,足轻大将手中的那柄肋差终于因为承受不住如此强度的使用,直接崩碎成了数片碎刃。
刀气和飞刀剧烈相撞,而被注入真气的太刀终究也只是凡物,在如此摧残之下也是断裂成数段,刀身里蕴含的真气也直接爆裂开来,无数碎裂的刀刃随着崩散开的真气四散飞射,让直面这场小爆炸的足轻大将吃了一个大亏。
脸上被刀刃划开数道血口的足轻大将心中恼怒不已,恨不得立刻就把那个将自己逼得如此狼狈的道士给一刀斩死。
突然,他感觉自己右肋处传来一阵剧痛。
他艰难地回头,发现那个道士竟然趁着自己使出居合斩后的短暂力竭之时,悄悄溜到了自己身后,一刀捅刺进了自己的胸腔。
平心而论,足轻大将身上具足的锻造水准并不低,即便比不上黑衣人的“囚牛甲”那样的顶尖凡物,也离“飞鼠甲”相去不远。
可惜他的具足并不是像“囚牛甲”“飞鼠甲”那样由甲片层层重叠组成,所以在部分位置还是存在着不少的缝隙。
而冉鹤归的肋差正是从这具足在腋下存在的缝隙处捅进了足轻大将的身体,向上斜刺,正正的刺入了他的心脏位置。
看到这名大将还能转头,冉鹤归将捅入的肋差狠狠地搅动了几下。
“卑鄙无耻之徒……你偷袭……”“鱿鱼”大将不甘心地抬起右手的太刀,准备捅穿自己的胸口,用穿胸而过的长刀刺穿那名道士的身躯,将自己的身体和这个无耻的道士串成一串、同归于尽。
冉鹤归并没有给他说出第二句话和同归于尽的机会,从衣袍中拔出已经压下击锤的“青鸟手铳”,直接顶在“鱿鱼”大将的脑后,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一枚镌刻着破甲符箓的弹丸从其前额射出,给他的脑袋留下了一个如太平钱般大小的血洞,已然是死得不能再死。
从足轻大将肋部拔出肋差,冉鹤归挥刀斩下他那死不瞑目的脑袋,冲着他倒下的无头尸体啐了口唾沫:“讲武德那还叫年轻人?”
对着自己身后解决完拦路足轻的聂展竖了个大拇指,冉鹤归从地上捡起一根大袋枪,将“鱿鱼”大将那还戴着那顶奇葩兜钵的脑袋用长枪挑起,运起一口真气,用倭语高声喝道:“贼将授首!道门万胜!”
正在帮冉鹤归和聂展阻挡足轻的郑译看到两人的斩首行动建立奇功,立刻用起意通诸天境界武夫的神通“舌绽春雷”,如同春雷炸裂般的高吼出声:“贼将授首!道门万胜!”
听到这声大吼的道士们也纷纷效仿,一时之间,各个足轻军阵中都爆发出了程度不一的骚乱,甚至有些足轻组头都动起了败逃的心思。
虽然长弓队、铁炮队中的骚乱在另一名足轻大将的弹压下稍稍平复,但无人统率的长枪队、太刀队这些近战足轻却已经有了溃退之势。
正当道门众人以为胜利在望之际,他们脚下的地面却突然隆隆作响,一阵阵马蹄声在大地上奏出鼓点,马匹的声声嘶鸣、倭语的高声叫喊也逐渐传入处于混战众人的耳中。
“看那边,是本多侍大将和他的骑兵!我们的援军到了!”有眼神好的足轻指着一个方向,欣喜地大喊道。
冉鹤归难以置信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两百来名足轻正分成多个方阵朝着这边围来,其中最为显眼的就是那五十多名胯下高头大马、身穿具足或桶则胴、背后插着长指物的骑马武士。
领头的骑马武士一身厚实的具足大铠,显然就是那位本多侍大将。
郑译牙关紧咬,凤麟洲本地的倭马肯定没有这么高大雄壮,这些武士所骑的马肯定又是尾张藩通过对外贸易所得来的舶来品!
讽刺的是,大名们正是受益于道门的贸易才能得到这么多好东西,而他们凤麟洲道府也在这些贸易中占据着很重要的地位。
这就或许就是他们这些道士搬起石头来砸自己的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