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进中的地铁车厢微微震动着，回荡着低沉的嗡鸣声，乘客们随着列车转弯或是减速摇晃。

有人望着窗外景色，有人独自讲着手机，有人低头看着自己或别人的脚尖，也有三五成群的女学生们嘻笑谈天着。

在接近尾端的车厢里，有两个顽皮孩子大声笑闹，他们拉着吊环晃荡，完全不理会周遭乘客皱起的眉头和瞪视的目光。

其中一个孩子双腿乱蹬，脚尖踢着了身旁一个老先生的衣角，老先生再也按捺不住，扯开喉咙高声大骂：“谁家的孩子这么没教养！”

两个小孩放开拉环，落到地上，窃笑着缩回母亲身边，对着那老先生指指点点。

他们的母亲正和友人谈天，听了老先生叫骂，一脸不悦地拉了拉两个孩子的胳臂、敷衍地训诫两句。

跟着皱起眉头，清了清嗓子，再睨眼瞥着那老先生，高声向朋友说：“我的孩子我自己会教，就是有人爱管人家务事！”

“若做母亲得教得好，谁爱多管闲事！”老先生瞪着眼睛低叱。

“好啦、好啦！”身旁的老太太瞇眼苦笑，拉拉老先生的手臂，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此时列车正好到站，车门开启，老太太便拉着老先生离去。

“吃饱撑着，死老头子。”那孩子的妈皱着眉头，向身旁的友人抱怨。

“就是。”友人也讪笑着附和。

“老不死！”

“死老头子！”

两个小孩朝着外头离去的老先生和老太太大做鬼脸，嘻嘻笑着，又吵闹起来。

一旁几个乘客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一个女学生铁着脸，似乎不服气地想要上前和那太太理论，但又怕无端挑起事端，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夏又离坐在列车后端靠窗的位置，低头凝视自己的左手掌心，像是一点也没注意到方才数个座位前发生的小小争端，他只是相当、相当专心地看着自己的左手掌。

他的左手掌心看起来和一般人没有两样，但是当他稍稍瞇起眼睛，专注凝神地用极细的声音反复祷念着什么时，他便能够看见掌心中渐渐渗出像是墨汁一般的黑色水点。

这一点一滴的黑水在他的掌心上缓缓变大，交碰之后相互吸凝，汇集成一小滩墨迹。

他接下来的动作极小，周遭没人注意到他的举动。

他伸出右手食指，在掌心那墨迹中轻轻一点，沾起一点黑，然后快速在空中一画，如同挥舞中的仙女棒在空中留下荧光轨迹般，绘出一道像是书写在空中的毛笔字。

而且，那乌黑墨迹滞留在空中的时间远远超过仙女棒，这可不是生理上的视觉暂留，而是实实在在写在空中的墨色。

那似乎是某种神秘异教的图腾符箓，他熟练地在这符箓收尾时顺势弹了弹指，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腾临于半空的墨黑符箓旋即发出了亮光，一个约莫拳头大小的萤黄火团自那符箓光阵中央穿出，在空中缓缓旋动、飘摇、燃烧、昂头、展翅——那并不是一团火，而是一只燃着火焰的幼鸟，它轻灵扑拍着火焰翅膀，在空中缓缓飞旋。

掌心渗出的墨，化成只有夏又离看得见的火之鸟。

幼鸟缓缓地降下，夏又离伸手接着这只火雏鸟，他的手掌一点也不觉得烫，反而觉得轻柔暖和。

雏鸟身上的火羽，比一般家禽羽毛还要柔软，幼鸟时而抖抖翅，时而对着夏又离的手掌轻啄几下，身上的火温暖燃动着。

他用双手托着这幼小的火鸟，饶富兴味地观赏着。

他身旁坐着一个翻看杂志的中年大叔，只在夏又离弹指时瞅了他一眼，便又将视线放回八卦杂志上的政商丑闻。

夏又离看看车厢其他人，看看车窗外，再看看自己手上那团火鸟，他感到满满的优越感——所有人都看不见他手上的火鸟，只有他看得见；

所有人都不会这把戏，只有他会。

他胸中除了满溢的优越感之外，还充满莫名的兴奋、期待和憧憬。

一直到不久之前，他都还觉得自己像是一只随波逐流的玩具鸭子，或是一具依照指令行事的机械人，没有理想、没有目标，只会抬脚往前走，却不知道要走向何方。

但现在不同了，他觉得自己彷若一具行尸走肉被注入了灵魂，终于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甚至是一个比绝大多数人更加优秀的人。

然而，他心中除了优越感、期待和憧憬之外，却又夹杂着与日俱增的不安和焦躁，他咽下一口口水，突地感到身后有股尖锐寒意逼来，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危机感。

他双手一合，将手上那异术幻化出的火鸟揉熄。他挪了挪身子，起身离座。

他来到车厢门边站立，取出手机，缓缓转头四顾张望，不时乱按手机按键，拙劣地想要掩饰他四顾张望的动作。

他想要知道又是哪个家伙在跟踪他了。是的——他非常确定方才那突如其来的危机感并非自己胡思乱想、疑神疑鬼，而是确实有人在跟踪他，那些家伙已经跟了他大约一周，那些人骚扰、监视他，令他忍无可忍，他想要知道那些家伙到底是谁、究竟有何目的。

他越是四顾张望，心中的不安就更加强烈。他更加清楚地感到一股微弱却又十分明显的气息，在车厢中飘移，那股气息沉稳清晰，没有一丝掩饰的意图，像是明示着“我来了”。

他皱起眉头、感到有些气恼，心中本来的优越感像是被人用扇子吹散，他自认为独一无二的能力，显然不被那些家伙放在眼里。

究竟是谁？

夏又离的目光很快停在斜对面座椅上一个身材削瘦的年轻男人脸上。

那男人年纪大约三十出头，身穿休闲衫，斜背着一个灰色包包，在银框眼镜底下是严重的黑眼圈，和像是一触就要裂开来的粗糙苍白皮肤。

年轻男人手上拿着一本信息杂志，双眼空洞无神。

他仰起头，和夏又离对视一眼，又低下头，将视线放回手中的杂志，但心神却明显地并没有放在杂志里的文字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