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又离看得出来，那削瘦男人在和自己对视时，眼神流露出一种“我知道你是哪种人，因为我和你是同一种人”的神色。

“唔。”夏又离挪了挪身子，他必须有些反应，斜前方这个乍看之下一点也不起眼的上班族模样的年轻男人，和这些天骚扰他的那些家伙想必是同一批人。

当然，这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气质，与之前的几个怪家伙有些不同，似乎苦涩、坚毅许多。

这却让夏又离更加不安，前些天那些家伙只是骚扰他而已，但他觉得眼前这男人，似乎会对他做出更可怕的事来。

“对不起，借过”上车的乘客不悦地推了推挡在门边的夏又离，他这才知道地铁列车已经到站，并且开了门。

虽然下一站才是他的目的地，但他还是转身步出车厢，他要远离那个戴着银框眼镜的年轻男人。

他走了几步，回头见到那男人面无表情地起身，将座位让给了一个年迈老人，且在车门即将关闭之前，也闪身出了车厢。

这让夏又离感到极大的压力，那家伙这样毫不掩饰地跟着他，究竟想干什么？

夏又离加快脚步出站，来到大街上，朝着下一个地铁站——也就是他的目的地——的方向赶去。

那男人散发出的气息仍不时自身后逼来，他回头发现，那个年轻男人竟大剌剌地跟在他身后不远处，若无其事地走着。

夏又离对那男人的神态和行径感到十分厌恶，这般明目张胆，根本已不算是跟踪，而是一种轻视和挑衅。

夏又离皱着眉头加快脚步，与一个又一个的路人擦肩而过。在他将要与第十七个路人擦身而过时，不由自主地顿了顿。

那“路人”模样青惨，双眼上翻，一双眼瞳是青绿色的，且蓄着一头灰白乱发，穿着灰黑色的睡衣。

那“人”面无表情地倚靠在骑楼墙柱边，一旁还有一个拿着手机、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的女孩。

女孩一面说话，不时挥着手或是捧腹大笑，好几次她挥动的手穿过了那灰衣怪人的身躯，像是穿过幻影一般。

夏又离定了定神，尽管他这些日子来见过太多次这种家伙，对他们早已没有惧意，但偶尔突然撞见时，还是会习惯性地缩缩身子。

在前方不远处也有一个同样的家伙，外表是个年轻小伙子，歪斜着脑袋在大道上空飘荡盘旋。夏又离这次没再被吓着，他只是撇过头去不看那小伙子，在过往的生活中，这些家伙有个人尽皆知的称呼——

“鬼”。或是“灵魂”、“亡魂”，但人们习惯上对这些家伙最普遍的称呼仍是“鬼”这个字眼。

在数周前，夏又离终于见到了他以往只曾听闻而从未目睹过的家伙们，尤其在日落后，这些被称作“鬼”的家伙，是白昼时的十倍之多，这些天下来，他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绝大多数的鬼都是人畜无害，幽幽静静地独自游荡。

此时的夏又离并不特别在意这些偶然撞上的鬼家伙们，他更介意那个跟在他身后十来公尺的年轻人。

那男人当然不是鬼，是活生生的人，但那男人和他一样，是能够看见鬼的人。

一阵急促步行之后，夏又离觉得身后那股缠人的气息仍在，他心中的厌烦、焦虑、恼火也到达了某种程度，到了让他觉得该向那男人摊牌的地步了。

他左手握拳、眉头紧皱，口中喃喃念了些话，夏又离感到左手掌心开始出现液体流动感。

他转入一条不宽也不窄的死巷里，那是两栋高耸大楼的防火巷，里头停了几辆机车，算是空旷整洁。

夏又离默默地深入巷中，贴靠在一侧墙边，仰起头看着被前后大楼高墙挤压后残余的天空。

天上积着厚重的浓云，是片灰色的天空。

夏又离低下头，盯视着紧跟在他之后转入死巷中的年轻男人。

男人面无表情，在与夏又离相隔约莫五公尺左右的距离时不再逼近，而是转身背墙而立，摊开手上的信息杂志，推了推眼镜，却没有在阅读，而是随意翻动；

他用一双上吊并满布血丝的眼睛盯视着夏又离，那眼神依然那么深邃无神，视焦虽然对着夏又离双眼，但却又像是在看着更远方。

这让夏又离感到惶恐，和方才地铁上的气息相较，此时男人在无人巷中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更加令人不安了。

他慌乱地用右手指头沾了左手掌心上的黑墨，画了个凌乱符箓，再弹了弹手指。

那符箓随着夏又离的弹指声，倏地炸开，墨洒一般地在空中炸散。

那些墨点快速凝聚成形，夏又离赶忙将之抓在手上，那是一截长一公尺、直径五公分左右的粗树枝，上头还带着几根细枝和一些叶子，就好像刚从树上折下来的一般。

“先生”夏又离向他扬了扬手中墨凝而出、歪曲还带着叶的树枝，强装出一副凶狠模样，像是要动手打人一般。

但他从来不擅长挑衅打架，甚至不知道当一个人在即将动手打架之前，该说些什么开场白才恰当。

那男人盯着夏又离做出这一连串动作，本来无神的双眼似乎有了些光彩。

他抿了抿嘴，稍稍将杂志放低些，像是在评鉴着夏又离施展出的异术。

“我我受够你们了，你们是同一伙的对吧！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为什么一直骚扰我？你们到底想干嘛，到底想要我怎样？”夏又离大声地将这些天来积压的困惑和怒火一口气爆发。

男人死寂的眼神来回地在夏又离右手上的木棒和左掌心那滩黑墨上游移，对夏又离愤怒的问话倒是充耳未闻。

“我在跟你说话”夏又离恼怒地向那男人走去，扬起手中的带叶树枝作势要往对方身上打，但那男人仍然一动也不动地随手翻着杂志。

夏又离举着树枝的手僵凝在半空中，他自己也不晓得这一棒子敲下去，打在对方身上会造成什么样的伤害，毕竟他可不是飚车流氓之类的家伙，而只是个平凡的重考生，长这么大，还没主动打过人。

他迟疑了几秒，手中的树枝终于挥下，却砸在那男人双手拿着的杂志上，杂志哗啦一声被打在地上。

“你是哑巴，还是聋子？”夏又离再度扬起树枝，挑衅似地朝那男人胸前戳去。

男人终于有所行动。

那银框眼镜之后的双眼瞳孔中闪现蓝光，男人将手在口边摇了摇，像是快速地呼了口气在手上，然后他一扬手，洒出一片萤亮青蓝的光点。

夏又离手中那带叶粗枝被这阵萤蓝光点一泼，登时崩解碎裂，断成数截后化散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