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梦是这城市里所有人的记忆融合而成的梦境，且似乎都是些较负面的记忆，弥漫着各种离奇鬼怪的阴暗气息。

“师弟，你在发抖？”摩魔火伏在张意头上，感受到张意脑袋上发出一阵阵的微微颤抖，不禁有气，说：“我在你头上、老大在你手上、老金前辈在你旁边，后头还有大军跟着，这样你还会怕？”

“没啊⋯⋯我没抖⋯⋯”张意这么说，回头只见那妖车缓缓穿过裂缝，驶进这客厅，车头小阳台上的百宝树在青苹施术改造下矮了一大截，变成了数十公分高的小矮树，以免撞着天花板。因此也使得挂在树梢间那两枚人身果更加醒目；一直窝在加盖车厢顶部的砚天希和夏又离，也挤入底下车厢，让这妖车得以顺利开进客厅。

“张意，你可以试着戴上戒指了。”伊恩这么说。

“是⋯⋯”张意听伊恩这么说，立时取出那莫小非的戒指戴上──

他感到一股前所未见的巨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压上他全身，渗入他皮肉骨骼内脏里──但这样的力量，却不怎么令他难受，反而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化散成烟雾般，和四周融合成为一体。

“他们不在附近⋯⋯”张意此时眼睛半睁半闭，像是作起了白日梦。

“你能像上次一样，见到那坏脑袋吗？”伊恩问：“我们得先确定他在哪儿。”

“嗯⋯⋯”张意点点头，让思绪往前游移，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和视野能够穿过这客厅壁面，穿透一间间房、一栋栋楼、一条条街──

但是他却不知道要去哪儿。

和前一次不一样。

前一次，他觉得自己有点像是咬着钓线的鱼，又或是落入水中漩涡的叶子，自然而然地流向那坏脑袋藏身处，但此时他闭目感应半晌，却无任何力量，或是迹象来指引他。

但他大致还记得那坏脑袋藏身的位置。

那一带是他长年混迹的地盘──西门大街。

他让意识飞梭前进，穿过一栋栋黑梦楼房。虽然此时整片江北几乎都笼罩进黑梦巨城里，但原本的市街构造并未改变，张意锁定了大致方位，一路逼近黑梦核心。

仅一、两分钟，他的思绪便已来到那万古大楼前──

此时他的视野，落在万古大楼外的街道上，原本抬头就能见到天空的街道上方，早已被各式各样的加盖建物遮蔽起来，全成了黑梦巨城的一部分。

万古大楼那惯见的霓虹招牌还悬在原本的位置，张意的意识倏地钻入大楼里。

“坏大哥、坏大哥，你在哪儿？”张意试着向坏脑袋喊话，却得不到任何回音。

此时与四周建物相连成一片的万古大楼，各楼层若非是空旷阴暗的辽阔空间，就是塞满了各式各样古怪房间，他的意识像是无头苍蝇般往上乱窜了几层，穿过无数间房，却不知道坏脑袋那灰色小房间究竟深藏在哪儿。

“嗯？坏大哥，是你吗？”

张意突然觉得有股奇异力量盯上了他，那力量如影随形，他的意识游移到哪儿，那力量便跟到了哪，如同阴影、如同鬼魅。

“原来是真的。”一个奇异的声音突然在张意耳际响起。“孩子，告诉我，你是如何办到的？”

“哇？你⋯⋯”张意吓了一跳，他停留在万古大楼中的视野陡然旋转起来，像是想要找出那说话声音来源，但什么也没看见。“你是谁？你是坏大哥吗？你的声音怎么跟上次不一样？”

此时他听见的那说话声音，虽然也十分古怪，但与上次见到的坏脑袋又有些不同。坏脑袋的说话声音像是卡通片里的拟人动物，现在这声音却像是计算机合成音效般冰冷扁平。

“他只戴上戒指，就能够使用黑梦的力量了？”又有另一个不同的声音在张意耳边响起。“难道他的天赋超过了我们？”

这个声音听来像是女人，但说起话来，忽而苍老，忽而年幼，判断不出年纪。

“你们到底是谁？是黑摩组的人？”张意惊恐地嚷嚷叫着：“坏大哥、坏大哥！你在吗？他们把你关去那儿了？为什么他们也能对我说话？”

“你能抓得住他吗？”

“我不能，他像是云、像是烟，更像是风，摸不着也看不着，我只能感应出他大概在哪──但我听得见他说话，他在对那坏脑袋说话，他想找他。”

“我和你一样⋯⋯嗯，黑梦东侧出现了裂口，那是伊恩用刀斩出来的。他们来了。”

“呃！”张意听见那两种声音竟在他耳际旁交谈起来，但从那谈话内容判断，那两个家伙似乎看不见、摸不到他，却能察觉出他的意识，且能听见他以意识呼唤坏脑袋──

陡然，他感到其中一股力量向他笼罩而来，仿佛掐着了他咽喉、握住了他心脏般，令他感到窒碍难受。

“我抓住他了！”那女人声音高呼起来。

“唔！”张意痛苦地挣扎起来，他感到那力量极为难缠，像是追魂鬼魅般钳住他全身要害，和他死命纠缠在一起。

同时，他感到另一股力量也飞快窜来，两股力量几乎就要合而为一。

“师弟⋯⋯师弟、师弟、师弟！”摩魔火奋力拍打着张意脸颊。“发生什么事？你看见什么了？”

“啊！”张意终于睁开眼睛，手脚胡乱挣扎好半晌，才被老金一把抓住，望着他说：“小子，你作恶梦呀？”

“咦？”张意此时满头大汗地瘫坐在地，左顾右看，只见四周是他刚刚进来的那黑梦客厅，后头妖车上的乘员像是等候许久，都纷纷探出头来望着他。

“突然冒出两个人，我看不见他们的样子，但能听见他们说话！”张意抹着汗，大致解释他刚刚那十几分钟的神游经过。“我找不到坏脑袋⋯⋯”

“是艾莫和丽塔。”伊恩听张意那么说，立时知道张意描述的那两个人，便是协助安迪造这黑梦的四指前任头目艾莫，和他妻子丽塔。

“喂，这小子找不到你说的那大魔，那我们该往哪去？”老金问。

“先往西。”伊恩说：“他们核心在江北的西门大街一带，逼近那儿，应该可以发现更多线索──至少我们现在知道，艾莫和丽塔有办法『抓住』张意的意识。”伊恩说到这里，顿了顿，对张意说：“往后你透过戒指使用黑梦力量时，要格外小心，艾莫和丽塔的力量甚至在绅士淑女之上──”

“喂，往西是墙。”老金掀翻了一张长沙发，用手指点了点挡在他面前那堵墙，跟着在墙上敲了一拳，将墙敲出一个大洞，坍垮成一堆碎砖后又化成焦烟。老金望了望墙洞里头，说：“墙外面是走廊，走廊后面大概又是房间，难道我们要这样一路破墙打到你们说的那地方？”他说到这，指了指妖车。“还要打出能够让那怪车子通过的洞？”

“张意。”伊恩断手独目眨了眨，对张意说：“你说你能控制这黑梦里头的建筑物？”

“当时可以，现在⋯⋯”张意点点头，吁了口气，微微抬起那戴着戒指的右手，闭起眼睛。

他觉得闭上眼睛之后看见的世界更为开阔。他张开右手，张张合合，感到自己的手像是玩泥塑般地抓捏着黑梦造出的一切东西──

众人见到张意身前竖起一只古怪大手，还以为宋医生大驾光临，吓了一跳，但见张意没有反应，又见那大手随着张意手势缓缓张合，这才知道那怪异大手是张意使用黑梦力量展现出的实体，这才松了口气。

只见那像是以各种杂物堆砌黏合成有如装置艺术品的大挖掘机，一把按上眼前挡路的客厅壁面，轰隆一声便将墙壁推开一个大洞，碎裂的砖块有些黏上了大手，与大手融合为一，有些落地后消失。

“哦！哦哦！”张意睁开眼睛，见到那大手竟像是具远程操纵的机械手臂般，能受自己随心控制，不由得感到有趣，他手挥了挥，驱使着大手将左右壁面扒出大洞，将地板上的桌椅杂物全扫到了角落，清出了一块空间。

张意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左手举着七魂也晃了晃，他面前又出现一只大手，一左一右地开路。

伊恩见他双手并用，便指挥雪姑将七魂连同自己断手一并绑上张意腰际，让他腾出双手，指挥着两只大手又捏又揉地一口气清出好长一段路。

妖车缓缓跟着那不断扒开墙壁、扫开家具、掀桌翻柜开路往前的张意身后，往前驶出百来公尺。

妖车里头，由于砚天希挤进了后车厢，安娜和郭晓春便登上了加盖车厢里，青苹依旧蹲在那小阳台上照料着她那百宝树。安娜还特地指挥妖车，使那加盖车厢前端伸出金属屋檐、加高小阳台栏杆与屋檐相连，令那小阳台犹如违章外推般成了“室内”的一部分。安娜在那栏杆上绑上新的“针”，将妖车内的针阵范围略微扩大，以免青苹受到黑梦影响。

安娜正检视着那推出的小阳台四周有无漏洞，见到夜路攀着梯子挤上加盖车厢，不悦地问：“你又来拉屎？”

“是啊⋯⋯”夜路摊了摊手。“我的肠道喜爱干净，不喜欢藏着脏脏的东西。”

小阳台便只一个驾驶座那么大，小阳台的右侧空间，便是那极其狭窄的蹲式小厕所。蹲式小厕所那便池空间由于经过安娜施展结界，“容量”比实际看上去要大了许多，那便池里囤积的东西，便作为百宝树的养分之一。

夜路侧着身子挤出加盖车厢小门，与安娜擦身而过，钻进蹲式小厕所里，说：“而且我也想替伊恩大哥贡献点什么⋯⋯”

“闭嘴。”安娜冷冷地说：“你要拉屎就乖乖拉，别一直啰嗦得让我分心，要是我一不小心结界术失手，让你掉进粪池里就不好意思了。”

她这么说的时候，还伸手在小厕所铁皮上敲了敲，里头的夜路见脚下隔板突然变成铁网，能够见到底下的“养分”，吓得大叫：“好！我不说话，你别乱来啊！”

安娜听夜路这么说，这才使地板恢复原状。

“真是的⋯⋯”夜路随手拿起摆在小厕所角落的除臭喷雾，四处喷了喷，低声埋怨地说：“会结界了不起喔，有财，你也会结界不是吗？”

“我是会呀。”有财从他手上探出头来：“但比起安娜姐姐的结界术，差得远了，哎呀⋯⋯夜路，你喷那么多芳香剂干嘛？熏死了！”

“你这什么态度，这厕所是公共空间，我得保持气味清新。”夜路解释，仍不停喷着除臭喷雾。“外头就是青苹的工作空间，要是味道传出去，多不好意思啊⋯⋯”

“你也会不好意思？”有财说：“我以为你的羞耻心从很久以前就消失了。”

“这什么话？”夜路脱了裤子，双手按着狭窄厕所两侧铁皮墙面，咬牙使劲，突然感到车身猛地一震，吓得连才刚冒出的屎都缩回半截，连连大嚷起来：“安娜，拜托别闹⋯⋯”他还没说完，车身又左右摇晃起来。

同时车身四周，发出了一阵阵碰撞声。

“怎么回事？四指杀到了？”夜路这才惊觉不对，只见铁皮高处那透气小窗外突然冒出一颗古怪鬼头，像是要往厕所里头钻，吓得连忙举手对准了那鬼头，大喊：“没见到厕所有人啊，你有没有礼貌，滚──”

松狮魔大口一吼，飙出巨吼，将那恶鬼连同厕所大半面铁皮都刮飞老远。

“哇──”夜路可没料到松狮魔这一吼，几乎拆了这铁皮厕所，他这才见到四周那大大小小的房间、客厅，都拥出大批恶鬼，往妖车团团围来，同时有些零星的四指成员，正远远地观战。

地板上窜出一只只古怪鬼身，有的扒抓妖车轮胎、有的搥打妖车车厢，使妖车摇摇晃晃震动着。

前头，老金已经化出了巨大虎身，两只大掌挥了挥，几记巨大虎掌波动仿佛天雷坠地，将前方冲来的千百恶鬼，全碾成了如同大饼般的碎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