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闻言，神色只微微一变，转而气定神闲，顺手把桌上的信函拿起，交给康福，“把此信交给鲍超，告诉他出大西门，坐快船走水路南下，请江中源星夜驰援长沙。”

康福接过信函，飞奔出门。

李英琪微微皱了下眉头，问道：“大人，水陆洲正在西方，你叫人出大西门去求援，那不正是羊入虎口？”

曾国藩微微一笑：“本部堂早料到水陆洲之无可避免，怎会不做安排？杨载福必须从水路向西门方向撤退，他精通兵法，足智多谋，在撤退时定然埋下伏兵，以防不测。长毛前锋一旦受挫，便会调转矛头，湘江向北而去，他们当然就顺水而上，而不会在西方停留。更何况西方各城门都架了红衣火炮，长毛水路来攻，等于是自投罗网。石达开既然对我长沙城防了如指掌，就断不会从水路冒然攻打西门，自然是要攻打北门，同时分少量兵马封锁南路滋扰，叫我军首尾不能相顾。所以本部堂令鲍超从西门出，不走陆路，而是逆江南下去求援，正是避开贼兵锋芒。而北路，本部堂早暗中安排塔齐布率重兵驻守，与绿营兵合一处，料想尚可抵挡一个月。一个月内江中源若能带兵赶到，则长沙之围可解。”

一席话，叫李英琪佩服得五体投地，“大人果然是运筹帷幄，简直是当世诸葛。”

李英琪这句话发自肺腑，绝非刻意阿谀奉承，曾国藩看在眼中，颇感欣慰，苦笑了一下，“呵呵，本部堂屡战屡败，谈何运筹帷幄？好在识人有术，不像孔明那般，用了纸上谈兵的马谡，以致痛失街亭。成败在此一举，若是援兵不到，那本部堂也只能自刎以谢皇恩。”

李英琪沉默无语，忽然觉得曾国藩这个人倒也不似传言那般不堪，但想起林炳光的事，又叫他无论如何也敬重不起来。

曾国藩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良久，才接着说道：“本部堂自信没看错人，你侠肝义胆，是个可塑之才，若能为大团出力，前途必然无可限量。”

见李英琪不置可否，便又说道：“花有重开日，人无在少年。你大好韶华，理应建功立业，何必为了计较一些不相干的人，而辜负了本部堂的一番苦口婆心……”

虽然是好言相劝，但弦外之音却是以性命要挟。

李英琪闻言胸中傲气顿生，朗声说道：“在你看来，林炳光的性命，与你当然不相干，那么多无辜百姓的性命，你视若蝼蚁，也与你不相干，那什么才是与你相干？恐怕只有你头顶上的乌纱帽和在金銮殿上的皇帝老子了吧！”说着话上前一步，凑近曾国藩的脸，“大丈夫重义轻生，死而何憾？我只知道林员外无罪，是被人冤枉，大人却徇私枉法，草菅人命，你勾结奸徒欧阳兆熊，敲诈长沙富商，包庇米行老板哄抬物价，却把无辜百姓下了大狱，我问你，你的眼里除了当今皇帝和你自己，可有芸芸百姓，可有泱泱中华？我李英琪愿意为朋友两肋插刀而死，岂能为大人为虎作伥而活，更何况，此事牵扯到一手把我养大的老恩师武迪，我若听了你的，叫我师父如何处之？大人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我李英琪皱下眉头便不算好汉！我心意已决，大人无需多言！”

李英琪身材高大，这么近的距离居高临下对着曾国藩的脸说话，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浩然正气。他吃了臭豆腐，满嘴的臭气熏天，叫曾国藩几欲作呕，却不敢避开目光，只得连连倒退，他每退一步，李英琪便更进一步，直到腰杆撞上桌案，曾国藩才仿若从梦中惊醒，喊道：“来……来人！”

话音刚落，窗外便跃进一人，话不多说，脚还没等落地，已经探爪抓来。李英琪刚要出掌去格，一枚朝珠斜刺里破空而来，后发先至正中曲池，李英琪心道：暗中另有高人。

招数只稍稍一缓，来人手肘向下一搭，绕过来掌按住肩头。三根手指向内一抠，真如铁钳相似，李英琪但觉半边身子都不听使唤，当即动弹不得。

回头一看，来者却是阿仇，便冷冷一笑，“还以为曾大人如何英雄了得，却原来故技重施，早就叫粘杆处的人埋伏好了。”

曾国藩一身冷汗这时才出，定了定神，“本部堂可似你这样的亡命之徒？岂能不做防范？”

阿仇笑道：“李兄方才一番高论，真是叫人感动，不过你说的都是些废话，当今乱世，胜者王侯，败者寇。大人若是败了，还何谈为国出力，造福于民？就算大人心系中华百姓，也要先平定乱世，否则哪有老百姓的好日子过？与天下安危相比，一个人甚至一群人的性命，都太微不足道了。要我看大人的所作所为才是大义，你所信奉的无非是小义。”

李英琪淡淡说道：“义便是义，分什么大小？我只是个粗人，只知道每一个人的命都是父精母血，十月怀胎而来，人不是畜生，也不是棋盘上的棋子，凭什么要为那些所谓的大义而白白送死？不知有多少人如林员外一般，为了曾大人的不可告人的目的，而含冤待雪，阿仇兄弟，你又知道吗？”

阿仇略一沉吟，道：“我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我只知道效忠朝廷，效忠乔公公就够了。”

李英琪低声骂道：“所以你不过是鹰犬一样的角色，没资格谈义气二字！”

这时，门扉轻响，乔玉溪迈着方步走了进来，“曾大人，看来此人冥顽不灵，他一心求死，我看你也不要再劝了。”

李英琪一见乔玉溪，料到那朝珠暗器是他从背后所发，忙问道：“乔公公，林紫峰何在？”

乔玉溪冷笑道：“乔紫峰已是朝廷的密探，与你这样的劫狱反贼再无瓜葛，你不必多问了。”

听到“乔紫峰”三个字，李英琪心下一沉，“我要告知他父母的安葬之所，求你让我见他一面。”

乔玉溪轻轻摇头，“过往一切已经与紫峰无关，便是亲生父母也是如此。不过，你死之前，也许可以安排你们见上一面。”

李英琪闻言总算觉得有一丝安慰，“如此，多谢公公。”

乔玉溪微微一笑，也不理会。

曾国藩见状只得一声长叹，“可惜，这样的豪气干云的义士，却不能为朝廷所用。乔公公，李英琪本部堂就交给阁下，任阁下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