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之箭不会为了任何人停歇。
三年之后，当初围剿革命军的核心干部，大多升迁，走进人类浮空城市的核心。
当初在革命军首领傅青山剑下保得一命的柳州，也荣升安全中心处长，对非法者的清理力度，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甚至扩展到了浮空城核心家族。
安全中心也迎来了新一代的安全员，李艺，便是其中一员。
李艺望着脚下这些衣裳华丽的贵族，一个个倒在污浊之中，不解问道：“妈妈，为什么要杀死他们，他们……”
他们惊恐，挣扎逃窜，本该仪态端庄的大人，也如小孩一般趴地哭喊求饶，涕泪满面，五官随着止不住的颤抖而扭曲，可怜而丑陋。
李艺想起来，上一个盛夏时节，她举着放电的标枪，和大人们一起围猎繁殖泛滥的野狗。
黑衣劲装女人神情漠然，双眼淡淡望向女儿。
“小艺，记住了，不是杀死，是清除，他们是病毒，病毒本该被清除。”
“嗯，我记住了。”李艺点点头。
他们脚下，清理行动接近了尾声，原本凄厉的嘈杂倏而只剩下一地平静的污浊。
洁白无暇的玉石地面从巍峨的大门口，一直延升到富丽堂皇的厅堂，飞椽斗拱连缀，雕梁画柱，水榭垂柳，颇见得昔日家族的繁盛之势。
古典风格形制的机械侍者，静默在动作停止之时，如一尊尊凝固的雕像。
一架人形态的清理者飞近，对着黑衣劲装女人说道：“李主任，病毒清理完成，刘氏一族共五十六人，身份核实无误，请您验收。”
“病毒遗体回收孵化中心，基因列入病毒目录，财产收归系统。”
“是。”清理者转身而去。
黑衣女人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对脚下这偌大的古典府邸，露出鄙夷之色。
德不配位，荣华富贵终究是一场空。
“小艺，你准备好成为一名安全员了吗？”
李艺黑钻一般的双瞳熠熠发亮，晶圆红润的脸颊上，浮现期待之色。
“嗯，我准备好了！”
黑衣女人欣慰地扶了扶女儿还显单薄的臂膀：“很好，作为安全员，要时刻将系统的安全放在第一位，清除病毒，保证系统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知道吗？”
“我知道了！”
李艺细嫩的眉尖微翘，疑惑道：“系统的安全比妈妈还重要吗？”
天穹碧蓝，阳光明媚得刺眼。
黑衣女人瞬间失神，难得露出一丝微笑，一字一句道：“当然，比任何事都重要。”
……
一束光从太阳的核心发出，经过三万年时间，冲破层层阻碍，终于脱离了太阳表面，再经过八分钟，横穿太阳系，到达这座城市。
而后，终止于丛林密布的地面。
丛林之下，城市的根基继续向下延伸了数百米，构成了要塞般的地下城，这里是上古灭世之战后幸存人类的庇护所，也是现在文明的基石，基础人类的世界。
当然，地下城并非暗无天日，无处不在的光传导器模，将地面的阳光传导到了地下，保证了地下世界和地上世界白昼和黑夜的同步。
除此之外，只有在正午时刻，才有阳光能从峡谷班的的地下城建筑分隔中直射下来。
夕阳的最后一抹殷红从光传器中消失，地下城霎时晦暗起来。
地下城五十五层，灰矮的城镇如泥巴堆积的马蜂巢穴，毫无规律地粘结在一起，灯光点点。
酒馆中正是喧嚣时刻。
“老方头，听说了没有，告诉你一个重磅消息！”
老方头满头的白发，黑褐色的脸皮纵得像一条老狗。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个脓皮包还能有什么重磅消息？”老方头眼中放光，最终却满是不屑。
酒吧中有熟人亦打趣：“浓皮包，我看是你脓包长到别的头上了吧？”
“啧啧，那可不敢想，六十层的娘们可有得受了……”
酒吧中一阵哄笑。
浓皮包不满地撇撇嘴，抢过方老头的烈酒闷了一口，呼出一口浊气。
“老子是什么人，走南闯北，你们这群龟孙只敢天天躲在地下当缩头乌龟，爷爷我……”
老方头一把抢回酒瓶，一巴掌把身材矮小的男人按做在椅子上：“好了，别他妈啰嗦，快说。”
浓皮包这才喜笑颜开，撤下小皮帽，露出满头泛绿的鼓包，老方头淡淡瞥了一眼，自顾慢饮。
“那个，瓜哥要倒大霉了！”浓皮包烂笑着，露出的黄牙让老方头不由得皱眉。
“刘家，就那个，搞机械动力很厉害的那个，瓜哥的上家，被清理了！”
“清理？”老方头略显疑惑，在他的认知里，清理的对象可从来不是这些核心人类。
“哎呀，就是清理！满门抄斩，这些祖宗可爽了……”
浓皮包喝下一口酒，嘴里扔进几粒花生米，津津有味道：“这刘氏，作死！被系统认定为病毒，直接清除咯，唉，你说这些核心人，在想什么？荣华富贵不会享，真是愚蠢！”
老方头冷哼一声：“你牛的很，一只只有半条命的鸡崽，倒还评价起核心人来了。”
浓皮包最烦别人说他鸡崽，虽然他确实是一只鸡崽（基础人类自称为鸡崽），换做是别人，他不得跳起来好好干一架，老方头这体格，他只得作罢啦。
浓皮包一拍桌面，昂首道：“切，我鸡崽又怎么了？总有一飞冲天的时候，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哼！”
老方头嘿嘿一笑，流过喉咙的烈酒似乎也更有风味了。
愉快的闲扯中，时间过得飞快。
酒吧过道人来人往，老方头的角落却是闹中取静的好位置，酒吧中的一切都能一览眼底。
门道旁畏缩着几个蓬头垢面的小孩，眼睛盯着酒桌上的食物，眼睛黑突突发亮，如下水道中的老鼠，让人不知是该厌恶还是可怜。
酒气上涌，老方头有点恍惚起来。
似乎最近流浪儿童又多了一些，孵化中心不管了吗？
地上发生了什么事？
都和他无关了，他已经很久没有从地下城出去过了。
嘴上虽然不屑，但他心中佩服浓皮包这样的人，尽管他的努力极可能无济于事，理想也很可笑，但这份冒着辐射豁命闯荡的勇气，并非人人都能有。
至少，他是没有的。
一桌食客离席，那群孩子扑上去争抢起来，体能优异者终能饱餐一顿，酒客们已然司空见惯。
只有一个孩子，依然蹲在角落处，不为所动。
哦，盯上我这桌了。
老方头触到孩子的视线，心说那你可要饿肚子了。
果然，这个孩子始终未和别人争抢，似乎就静待老方头这桌。
老方头摇摇脑袋，以为孩子的策略颇为不智，压宝一家，这是赌徒行为。
时日昏昏，酒馆冷清起来，流浪儿亦饱食而去，只有那个愚笨的小孩依旧等待。
老方头有了点醉意，站起身来，望了那孩子一眼，心说抱歉了，老子我喝的是慢酒。
不料这孩子却端端正正走了过来，神态体型均让老方头略微惊异，原来是一个半大少年，按体格来说，他应该是能最先吃饱的那一个才对。
“老方，能和我做个交易吗？”
“什么？”老方头讶然。
“和我做个交易。”
老方头蹲下身来，两人齐高。
“什么交易？老子我可不好这口。”
“我给你工作，你给我吃的。”
少年一副认真模样，眼神清澈如泉。
老方头哑然失笑，咳嗽一声，扭头吐出一口浓痰。
“你能做什么工作？”老方指了指正在酒馆中收拾的机械服务员，疑惑道，“有什么工作是机器人不能做，需要你来做的？”
“机器人不能知道你在想什么。”
老方头轻轻拍拍孩子的脸颊，冷然道：“扯淡！有这闲功夫，用自己拳头去抢啊，白长这一幅好体格子，别犯蠢。”
老方头不再理会，让机械服务员拿来一份标准餐交给少年，头也不回走出门去。
“老子不是每天都有这个好心情，不去抢就得挨饿！”
……
少年拿着温热的饭盒，目送身形魁梧的白发老人离去。
心中雾蒙蒙一片。
抬头望去，层层叠叠的灯光遮蔽了只余一线的天幕。
这一刻，时间仿佛倒流，回到了一年前的某一天，一片片焦黄的落叶从一线天幕飘落下来，断断续续，光影斑驳。
少年不知自己是谁，无名无姓，一睁眼，认识这个世界的第一天，他便身处这个地方。
一线天幕再次飘下枯黄的落叶时，他给自己取名为秋叶。
地下城十五层，是整个城市的垃圾回收区，垃圾山一座座堆积，连绵不绝。
核污染随着植物的根系以及野兽的足迹，已蔓延到了这里。
十五层之上，便再难寻人迹，成为了野兽的天然地穴。
垃圾山坳之中，一架破碎的航空母舰埋没在了这里，残破的舰岛依旧耸立，豆点亮光从破碎的窗户泄露出来。
“行了，伙计们，是时间交租了。”
船长全副武装，穿着各种型号部件拼凑起来的动力装甲，让他看起来如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左右两个大副端着长枪，站在身后，睥睨着屋子里衣衫褴褛的孩子们。
屋子中唯一的铁桌上，一盏油灯昏黄，照亮船长那精光熠熠的双眼，稚气未脱的脸上，却显露出和年龄不相符的冷厉。
孩子们怯懦地排队上前，掏出自己的“房租”。
“哦唷，不错！野狗你狗鼻子挺灵的啊，半损的动力电池，抵一个月房租，上等房！拿着。”
船长随手抛出一块铁牌，叮叮作响，所有孩子目光都盯着那发光的铁块，野狗一把攥住，宝贝般摩挲着，千谢万谢嬉笑着去了。
“又一块动力电池……可惜，全损，只能抵你一周房租，黄毛。”
“这什么玩意？发动机齿轮，品相……还算成，抵三天……”
“红外追踪子弹……新玩意儿啊，可惜了，只剩个空壳，毒蛇你忽悠我呢？你他吗的……最多抵一天，明天再交不上房租，你就给我滚出去！”
叫做毒蛇的高挑女孩不置一词，无视屋中复杂的目光，冷面而去。
船长暗骂一声，咽了咽口水，双眼追寻着毒蛇已初具曲线的背影......
……
须臾，铁桌上便堆满了“房租”。
“看看，还有没有人没交房租，”船长环视一周，视线落在了角落中不为所动的少年身上，“我们秋大少爷？”
秋叶面不改色，平静道：“我今天没有房租可交。”
“哦，你没有，我看看……秋大公子，你的租期还剩下五天，五天之后你最好有！”
“好了，伙计们，恭喜你们，今天没有任何一个人被赶出去，但是，明天就说不一定了，外面的野狼可是很喜欢小孩肉的哦！”
……
夜深了，昏暗的房间中，只有破洞的窗口透进来点点幽光，屋中充满了铁器锈蚀的酸涩气味。
秋叶侧躺在发霉的床垫上，望着窗外。
航母的遗骸靠近楼层的边缘，只需翻过一座垃圾山头，便能抵近那大地裂缝一般的楼层间隙。
十五层已足够靠近地面，也许抬头便能望见星空了吧？
秋叶好奇地遐想。
咚咚咚！
微弱而清晰的敲门声传来，打断了秋叶的思绪。
秋叶抓住放在床头的半截钢刀。
“谁？”
“我，毒蛇。”
“什么事？”
“开门。”
秋叶略微犹豫，打开门。
少女毒蛇比之少年，犹高出半个头。
少女侧身而过，对少年不置一眼，仿若是进入自己的房间，只留下淡淡的清新气味。
“干嘛？你……”秋叶愕然。
少女行至窗前，开始窸窸窣窣脱掉衣物，夜色幽光勾勒出她隐约的女性轮廓，少年一时挪不开眼。
“愣着干嘛？”
秋叶恍然，原是她想成为自己的随从，心中闪过一丝欣喜，但还是犹豫道：“我只剩五天，野狗有一个月的租期……”
“野狗太臭，老娘下不了口......少啰嗦，是不是男人！”少女干眼瞪着他。
少年无语，心说我现在本来就不算是男人。
少女一把拉过少年，两人跌落破旧的床垫上，升腾起一阵更大的霉味……
少女忽而说道：“我洗过了。”
触之犹如涂了润滑油的齿轮，少年心感异样。
“洗……你哪里来的水？”
“少管闲事！”
少年正欲反驳，嘴巴却被一阵温热封堵，再说不出话来……
……
夜幕中电光一闪而过，雷声沉沉，暴雨倾盆而下。
狂风带着雨点斜射，从楼层的裂缝突入，而后在一层层障碍之间破碎，形成一层层厚重的雨雾，向着沉寂的地下深渊蔓延。
翌日，天光从楼层间隔之间散落下来，地下十五层堪堪能分到一部分天然的阳光，其中一支，透入了少年的窗户。
滑腻温热已然不再，秋叶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春梦，但床单上醒目的玫红告诉他不是。
只剩四天，不，现在只剩三天。
船上的规矩，上房间可以招募随从，但房租也会随着随从的数量而提高，好在，他现在只有一个随从。
秋叶爬上夹板，一股凉风拂面，带着清新的雨水气息，眼见之处，垃圾山脉雨雾缭绕，高耸的航母残骸，如一头隐秘雾中的钢铁怪兽。
毒蛇呆坐在夹板边缘，短发下脖颈细长，短窄的上衣露出同样细长的腰身，如一只缺水的白虾。
“给。”
少女抬头望了少年一眼，漫不经心接过干粮，小口咀嚼起来。
秋叶在少女身旁坐下，甲板上凝结了一层水汽，在少女裸露的大腿下聚集成水珠。
“有发现什么宝地没？”秋叶知道少女之前可是和野狗那家伙寻了不少好东西。
“有，可惜我们都拿不到。”
“什么地方？”
“狼王巢穴，有一箱完好无损的动力电池。”毒蛇转头盯着少年眼睛说道。
秋叶留意到少女眼白中的血丝，苍白的皮肤上覆着细小的干燥皮屑，这是缺乏维生素了。
“所以，铁头就是因为这个......没了？”
少女收回视线，嘴角挂上一抹冷笑。
“不是，这家伙想强暴我，我杀了他。”
秋叶噤声，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环视左右，确认没有人之后，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少女不以为意，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狠绝之色。
“那些动力电池，我死也不会让这些家伙知道。”
秋叶默然，少女说的没错，如果船长知道，那些动力电池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野兽在热武器面前，依旧是不堪一击的，只有对他们来说，才是一种威胁。
此时，他们的脚下，一架破旧的飞艇缓缓飞出，青蓝色的发动机尾焰吹出一股股热流，拂动两人发稍。
两人知晓这是船长的飞艇，满载着昨日的收获，要找他的上家去交易了。
“这混账，又可以大赚一笔了。”毒蛇不忿道。
秋叶无言，事实如此，他们又能如何？
“秋少，进来。”少女一骨碌爬起来，拖着少年便往里走。
“诶，干嘛？”
秋叶不知所以，少女的多变实在让他目不暇接。
“别废话！老娘想做了。”
“啊？做......我们要出发去工作了啊？”
“少啰嗦！”
两人爬下夹板，穿过阴暗的通道，回到房间之中。
少女三下五除二脱光衣物，余下少年不知所措。
“昨天疼死老娘了，今天再不让我爽，秋大少，我就杀了你。”少女威胁道。
两人视线交汇，秋叶心感异样，他的视线紧紧抓着女孩凌厉的双眼，似乎想从中看到什么别的东西。
“我......”
“别废话！亲我。”
少女搂过少年脖颈，四唇相接.......
除了依旧温热的气息，少女唇瓣微凉。
秋叶心想，她一定在夹板上坐了很久，那时，黑暗中也许不见一点光，她在想什么呢？
不自觉的，秋叶用力抱紧了少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