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韩序起了个大早。
因为他今天有重要的事情得去做,他得去金凤楼把自己上一单给收尾了。
但是听南枝的意思,这丫头估计是打算白天形影不离的跟着自己,迫于无奈,韩序只好早起一会儿偷溜了出去。
不过韩序并未直接去到金凤楼,而是先拐弯找了虞砚书,因为金凤楼这一单也同样是老虞介绍的,今个不出意外的话完成收尾,正好让老虞去把剩余银子给收了,接下来也好专心攻略陈家小姐。
二人见了面,一听是收银子的事,老虞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二人一拍即合,随即朝着金凤楼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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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大宋国泰民安,东京汴梁的繁华总能让人迷了双眼,其中很值得说道的,便是东京的金凤楼了,金凤楼名气很大,甚至说是大宋第一乐坊,也不会有人出来辩驳。
近日,金凤楼好不热闹,只因来了个被评为天下第一才女的温泉灵。
说起来,大宋不论是文坛还是风月场上好久都未出现过毫无争议的第一才女了。
可不是,普通青楼女子,哪怕是打小培养,也至多是熟读诗书,通晓笔墨,若是能妙手偶得写出一篇好诗好词,便能被所在楼坊捧起来恨不得吹嘘上天,若是些个不太出名的楼坊,保不齐就因为这一篇诗词而声名远扬了,但这种精彩诗词,温泉灵有整整八十一篇。
可是此刻,金凤楼后楼一间屋内,
这位天下第一才女倚窗而坐,有些清愁。
温泉灵手里拿着的一本册子,已是翻到了最后一页。
是一首以清平乐为词牌的词,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
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
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这首清平乐,大宋才子佳子们并不陌生,正是温泉灵八十一篇中的最后一篇。
温泉灵与那些个寻常花魁名妓不同,她没有花枝招展的衣裳,也没有贴身服侍的丫鬟婢女,平日里凡事都是自己动手亲力亲为,闲暇时间也不喜出去走动,就喜欢如现在这般依窗而坐,对着窗外怔怔出神。
这位天下第一才女的故事,说来话长。
温泉灵依稀记得,
三年前,她还称得上是少女,但已是江宁府内远近闻名的小清倌了。
模样出色的她,打小便在乐馆里被当做花魁培养,一出台便惊艳江宁风月场,不少风流才子为她着了迷,失了魂。
一日在秦淮河畔。
有书生初见少女青涩,心生欢喜,顾不得什么非礼勿视,直勾勾地对着少女瞧了半晌。
当时还剩一丝孩子气的少女眼里容不得沙子,径直冲到书生跟前骂书生不知礼数。
那书生也不生气,对着眼中少女喃喃说道:“姑娘,你长得好像我将来娘子啊。”
听完这话少女气的直跺脚,心里和嘴上都将这位登徒浪子骂了一万遍,直到最后离去时,似乎还觉得意犹未尽不够解气。
哪曾想这书生像是没脸没皮一般,直勾勾跟着少女回到了乐馆,也不知道给了妈妈多少银子,竟是买来了半日和少女共处一室。
少女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但一听要和这登徒浪子共处一室,还是极为不愿,但最后还是拗不过妈妈。
少女这才发现,这登徒浪子竟然还长得人模狗样,不过她却没心思欣赏,就只是把他晾在一旁自己低着头看书。
那书生自己嬉皮笑脸跑过来说道:“姑娘啊,这万卷书难读,可慢慢读,就好像万里路难走,便要慢些走,路上人间景色,需看尽万水千山,才算不虚此行。”
少女皱皱眉,带着一丝不耐烦说道:“你不过才多大,识几个字了?你懂什么?”
年轻书生挑挑眉,颇为豪气地说道:“不敢说多,但孤篇压江南,应当是够了。”
少女撇撇嘴。
瞧着少女不屑的模样,年轻书生接着说道:“你若是不信,我便作一篇给你看?”
少女冷哼:“若是我有空看你作的诗词,那定是哪天我被与世隔绝闲的发慌了!”
年轻书生不再言语。
打那以后,书生隔三岔五便往乐馆跑,少女每次都不曾给过好脸色。
直至有一日,少女好似染了风寒,乐坊里妈妈们生怕这颗摇钱树出了岔子,寻遍了江宁府的名医,可仍是不见好转。
最后年轻书生带来一位模样像极了神仙高人的道长,道长看罢,说是染了一种极为特殊的风寒,需连续服药九九八十一日方能彻底治愈。
打那以后,年轻书生便每日跑来为少女送药,说来奇怪,除了每日送药的年轻书生外,好似每个人都躲着她一般,一日三餐,也只是远远地放在门口敲门便走。
这许多天里,书生每次送药时,都还会附带一张纸笺,那是写给她看的诗词。
即使从开始的不屑,到最后觉得有点意思,但每次见到书生那嬉皮笑脸的模样,少女还是不会给他好脸色。
第八十一天,
年轻书生依旧如约而至,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是江南好多年来未曾见过的大雨,少女觉得兴许是为了感谢年轻书生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才会在那日书生临走时递去一把油纸伞。
哪知书生毫不在意地说道:“雨下太大了,撑伞也没用。”
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只不过临走之时,又转头说了一句:“我很心安,也请姑娘心安。”
那是她在年轻书生身上从未见过的正经模样,当时觉得那是做作,后来才知道那是告别。
待少女痊愈,她从别人口中得知,她那场病,除了难治,还会传染,当时所有人都恨不得避而远之,就连最担心自己生病的妈妈们都是如此,毕竟再多的银子,也得有命花不是?
只有年轻书生,八十天如一日,为她送药。
但这些,他从未说过。
后来,那书生再也没来过。
听人说,他死了。
感染风寒而死。
听到消息那时,她心痛了一下,她以为那是愧疚。
但还是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她更爱看书了,一看便是很久。
她常常想,会是怎么一样的词篇才算是那千古绝句,流芳百世?
后来她又拜读那书生诗文许多次,
觉得字字句句都好像有书生说不出的遗憾,
她才觉得明明是那样年轻的一位公子,怎么就有这些个清愁呢?
直到一次读到他送她的诗文第一十七篇时,有说不出的情绪突然就冲撞了脑门,她双目晶莹抬起头,扪心问:会有下辈子吗?
她向来不觉得亏欠谁,唯独对他,不得心安,那日从不饮酒的青楼少女第一次饮了酒,就像从不动心的青涩少女第一次动了心。
饮尽杯中清酒,才敢对自己吐露二三真心言语。
要是有下辈子,一定不叫你再遗憾了,起码在喜欢我这件事上,不会了。
她想了想,
是不是要为他做些什么,才好在下辈子见到他时更有底气些?
然后,从那天起,在她上台的生涯里,便唱出了八十一篇绝世词曲,大宋风流,才子佳人皆仰慕她的绝顶才情,但她将这八十一篇编撰成册传向世人时,署名皆是他的名字。
世人皆以为是她的谦逊,却不知是她的寄托。
当年的江宁第一才女,如今成了大宋第一才女,只不过是少女成了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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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后楼院里传来一声有些不正经的嬉笑声,温泉灵闻声望去,却再也挪不开眼了。
这声音和笑容与他如出一辙,那背影,更是他心心念念的模样。
她有些恍惚,没来由想起了秦淮河畔与他的初次相逢,他也是这般淘气又热络。
待她缓过神,那男子已经不见人影,剩下一位像是同行的公子,在后面追赶。
于是她快步走向门外,叫住了与他同行的那位男子。
“敢问公子可是刚刚前面那公子的朋友?”
“正是,姑娘有事吗。”
“我看那公子有些熟悉,可否告知姓名?”
“哦,他啊,韩序,我兄弟。”
温泉灵闻言嘴角有些抽搐。
自言自语道:“呵,莫不是人死还能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