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大宝二年三月三。大理城。

三月三是居住在大理很多部族的节日，也是道教的盛大节日。对道教姓徒来说，这天是真武大帝的圣诞；对大理的汉地移民来说，这是黄帝的诞辰日；而对南方民族来说，则是对歌、抢花炮、姑娘小伙谈情说爱的日子。

高量成当政大理时，把大理赛马会订在三月三之后，也许正是因为有三月三大理居民盛大的节庆，利用这个节庆，把赛马会作为三月三假日后的最重大的娱乐项目。

这天，大理城北完全笼罩在节日的气氛中。从大理城周边涌来的民众已经住满了大理城内大大小小的客栈，城北手工工艺街和所谓的‘瓦肆’（民间艺人表演区）挤满了外来参加节庆的游客。

这天下午，大理城北高贞寿府。高贞寿和三个心腹幕僚正秘密商谈着当下的形势，幕僚们都坚持要高贞寿拒绝交出相位。但此时传说护国公高量成已经到了下关，也许马上就要到叔侄摊牌时候了。

“正平王爷传来话，他已经下令他的虎威军守住下关，不会放东征军团入关。代相，现在需要您派人去护国公那里摸底。”一幕僚说。

“我已经请我舅舅明早出下关，去护国公那里。”高贞寿说。

“马上就到赛马会了，现在大理城涌进很多外来人。城内有人传王爷北征建昌时候，灭掉的阿罗部有残余刺客为复仇潜入了建昌，目标是刺杀当今皇上和正平王爷。”负责外联的幕僚说。

“那马上告知正平王爷。”高贞寿说。

“按惯例，皇上和正平王爷都会参加赛马会，我已经在赛马场边筑起了两个大营盘，供皇上和正平王爷休息。”负责赛马会的幕僚说。

“刺客如果要行刺，应该会找公共场合下手，赛马场的营盘安全吗？”高贞寿是赛马会的主持，他心里有些不安。

“代相放心，营盘有两个隔离带，隔离了一般观众。警戒由皇上和王爷自己的卫队守卫，城北正平王爷的军团在外围，不会出差错的。”幕僚回答。

“正平王爷孔武有力，几个刺客应该伤不了他。”外联幕僚说。

“按赛马会规矩，王爷和皇上只是会召见跑马获胜前三名骑手，不见外人。刺客应该没有机会。”

“那也要订下规矩，让获胜骑手觐见王爷和皇上之前，让护卫好好搜查骑手有没有随身携带利器。”高贞寿说。

张皓月在这天下午，一直在洱海边遛马，他期望再次能见到莫虹。可惜的是直到夕阳西下时分，也不见莫虹身影。三天后就要参见赛马会了，张皓月自两天前和莫虹在洱海边相遇后，脑子里总是闪烁着莫虹的影子，他感觉自己似乎没有定力让自己心猿意马的心思收回。

他回寺吃完晚饭后，寺内的师兄弟们都嚷着要进城看花灯。于是他随师兄弟从无为寺来到了大理城北，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张皓月离开了师兄弟，悄悄走向韩家掌柜大院。

韩掌柜大院位于城北。大理城北是南诏时开始修建大理城时候，逐渐发展起来的。从南诏到大理时代，接连几次强烈地震，导致太和城受损。从西川移民来的三千工匠首先搬到大理城北，形成了一条西川工匠街。随后，大量的瓦子勾栏出现在城北，大理城开始出现‘北市’。城北成为了一个重要商贸、娱乐区。由于地震破坏的原因，一些贵族世家也把府第迁到城北靠近洱海的地区。这样靠近这些贵族府第地方，一些高级歌馆、**出现了。北市边热闹的市民娱乐勾栏和洱海边贵族、富商销金的歌馆构成了大理城北的世俗风俗画。

张皓月来到韩掌柜大院的后门，正好遇见护院的两个家丁在门**谈。他便快步上前问道：“两位大哥，我想向你们打听一个人。刚来你们韩家的骑手，就是要骑飞黄参赛的莫虹在吗？”

“你问莫公子吗？刚才还和我们聊天，现在去凤凰小筑那边了。”一个家丁指着东面洱海方向说。

“她是去办事？马上回来吗？”张皓月问。

“不清楚，你赶快过去，说不定还能追上他。”家丁说。

凤凰小筑是大理城内最好的歌妓馆之一，只有王公贵族和富商大贾才能去那里消费。张皓月只是听说过那里登门喝茶就要交五贯钱，那可不是他这样一般的武家子弟去的地方。莫虹是女生，当然也不会去那样的地方。

张皓月谢过家丁，忙朝凤凰小筑方向跑去。快到凤凰小筑的时候，他果然看到一个貌似莫虹的身影在前面，他忙加快步伐。没有想到的是，转过街口，莫虹的身影便不见了。

张皓月正不知所措间，后脑被人拍了一下。

“皓月，你不在无为寺伺候广弘大师，跑这里来干嘛？”

张皓月回身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远房叔叔张挺。张挺现在是正平王爷手下的红人，掌管着大理城禁军，是张家位居高位的将军。

“叔叔，我来找人。”张皓月辩解说。

“这里姑娘都是要花很多钱的。你年纪轻轻，又是一表人才，去道观、寺院、勾栏会有很多姑娘会喜欢你的，那用到这里花钱！再说，在这里，你哪里花得起钱呀？”张挺笑道。

“叔叔，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找乐的。”张皓月分辩道。

“对了，你要参加赛马？”张挺问。

“是。无为寺有匹好马叫天骄，广弘大师叫我骑着它参赛的。”张皓月说。

“护国公、高代相、正平王爷都有马要参赛，说实话，我倒是很希望你能跑赢他们。”张挺说。

“我尽力吧！”张皓月说。

“上次我陪正平王爷去见广弘大师，广弘大师还给王爷说起过你，说如果有机会，希望王爷让你从军，好好历练一下。”张挺说。

“广弘大师很关照我，我很感激。”张皓月说。

张挺想，广弘法师其实当初就是想让正平王爷即位的。可当今皇上联合护国公逼广弘大师退位，现在高贞寿不让护国公入下关，也正是正平王爷联合高贞寿取代皇帝的机会。这些当然不能给这个年轻的后生说。

张挺是正平王爷的心腹，在张挺心目中，正平王爷为人不仅仅为人正直，而且英姿逼人。由于自幼得到广弘大师多方面教育，能文能武。不仅仅是在相貌上，在气势上，文采上都是当今皇上无法比拟的。唯有一点，张挺感觉王爷有点过于喜好女色。王爷喜欢各类年轻女孩，这一点和皇上相似。皇上和王爷**，是大理贵族中，众所周知的秘密。以前张挺常陪王爷逛歌馆，可现在已经传有建昌刺客混入大理城。加上段家内部和高家内部关系紧张，王爷在众心腹家臣的劝说下，不能随便出王府了。王府内其实养了不少歌女、舞女，但王爷总需要新鲜刺激。所以，今天自己要去凤凰小筑带两个西川歌女去王府。

张挺拿出一些散银放在张皓月手中，说：“这点银两拿去花吧。我还要给正平王爷办点事。”

“谢谢叔叔！”张皓月说。

离开张挺，张皓月在附近来回逛了很久，都没有看到莫虹的身影。不知不觉两个时辰过去了，虽然城北**、歌馆、酒楼热闹非凡，但张皓月对身边靓装迎门、争妍卖笑的歌女们并没有兴趣。他寻思着莫虹说不定应该回韩家大院了，自己再去韩家大院碰一碰运气。他正想着，耳边传来了他日思夜想的声音：“张公子，是你吗？”

张皓月转身一看，莫虹男装打扮，正笑吟吟看着自己。

“莫姑娘，你让我找得好苦呀！”张皓月忍不住说。

“找我？”莫虹惊讶问。

“是呀。马上要赛马了，护国公、高代相、正平王爷都有马参赛。你的飞黄上次马赛跑的不错，所以，现在王公贵族和富商大贾赌马的都在压赛马，我真担心你受意外伤害。”张皓月说。

“谢谢张公子关心。这几天我也没有出去跑马。韩家有马师照料飞黄，我也就平时亲近他一下就行了。”莫虹说。

“两位公子，到我们这里来坐坐？”路边歌馆有歌妓招客说。

“我们离开这里吧！”莫虹笑道。

张皓月随莫虹离开了繁华的歌馆街，两人出了北城东门，来到了洱海边。这里有许多年轻男女在放河灯和孔明灯。

两人坐在洱海边，望着而海里和空中的星星点点。莫虹感慨说：“大家都很快乐！平安真好！但愿永远天下太平。”

“莫姑娘为何有如此感叹？”张皓月问。

“我家原本建昌人，后来迁到善巨。年幼时候，善巨遭遇兵变，父母都过世。所以，知道乱世艰辛。”莫虹低头说。

“莫姑娘，我们应该是同病相怜。我小时候，父亲随军出征，死在军旅中。莫姑娘，你父母去世以后，你进了寺院？”张皓月问。

“寺院？”莫虹不解问。

“莫姑娘信奉阿嵯耶观音吧？”张皓月问。

莫虹惊讶望着张皓月，张皓月从莫虹的眼光里看到了寒光。

“莫姑娘，你莫误会。上个月，也就是十多天以前，我在无为寺外早起晨练的时候，看见一个白衣姑娘也在那里树林里面舞剑。我虽然没有看清楚那个姑娘，但她的举止给我留下很深印象。后来我打听知道她是阿吒力教徒，来我寺拜祭莫罗大师的。我见到你的时候，发现你很象那个姑娘。你是来我寺拜祭过莫罗大师吧？”张皓月问。

“张公子，你认错人了。”莫虹冷冷地说。

张皓月感觉有点尴尬，他现在真的无法确定莫虹和他在无为寺看到的晨练舞剑的姑娘是不是同一个人。

“张公子在洱海边挺身帮我，是因为把我看成拜祭你们无为寺莫罗大师的女孩了吗？”莫虹问。

“那倒不是，那天你和我在无为寺路口告别时候，你拉下头巾那一瞬间，我感觉你是我见过的舞剑女孩。”张皓月诚实地说。

“让你失望了，我不是。我和我兄弟是随善巨李老板来大理的，我还没有去过无为寺。”莫虹说。

“看来是我真的看错人了。”张皓月说。

“张公子喜欢那个舞剑的女孩？”莫虹问。

“我没有看清楚，只是觉得她很美吧。”张皓月说。

望着洱海边的谈情说爱的青年男女，张皓月说：“不过，莫虹，你也很美！”

莫虹笑了。

“马上要比赛了，明天我俩先比赛一下，好吗？”莫虹说。

“好呀！”张皓月高兴答应道。

“那明天辰时我们还是在初次见面的圣元寺那里见，好吗？”莫虹说。

“好！”

第二天清晨，张皓月骑着天骄兴致勃勃来到了圣元寺外的道路旁。他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脑子里充满了莫虹的笑容。他一直回想着无为寺外舞剑女孩的身影，总觉得和莫虹有几分相似。但细想起来，张皓月感觉莫虹英气多了几分。正胡思乱想间，莫虹骑马出现在道路上。

“张公子，你真早呀！”莫虹跳下马说。

张皓月昨晚一晚上都没有睡好，他不好意思告诉莫虹，自己为她而失眠。

“莫姑娘，我们怎么比赛？”张皓月问。

“上关方向云弄峰下有玄武道观，张公子知道吗？”莫虹问。

“知道呀。”张皓月回答。

“谁先跑到玄武道观门前，就算谁赢！”莫虹说。

“好吧。”

“不过，张公子，要是我赢了，你得给我彩头吧？”莫虹笑道。

“姑娘需要啥做彩头？银两吗？”张皓月问。

“本姑娘要人不要钱，如果你输了，给我当五天小杂役，做个小仆从吧。”莫虹说。

“要是莫姑娘输了呢？”张皓月笑道。

“给你做五天侍女呀！”莫虹笑道。

“我可不敢使唤莫姑娘。”张皓月说。

“我们击掌为约，准备吧！”莫虹伸出手掌。

张皓月心里其实没有把握能赢莫虹，从他观察到飞黄和天骄的奔跑能力来看，应该是不相上下。莫虹说的互做侍从和侍女应该是玩笑，张皓月笑着和莫虹击掌后，两人各自跳上了马。

莫虹率先朝上光方向跑去，张皓月紧随其后。不一会，张皓月放开天骄，轻夹天骄的腹部，天骄迅速超越飞黄。张皓月只感觉双耳边风声，听不见大路边行路人的喝彩声。

眼看就要跑到云弄峰下，玄武道观是在山脚下。在去上关大路和玄武道观分道口上，张皓月和莫虹一前一后跑进了山间小道。

张皓月记得在路口时候，莫虹还紧跟在自己身后，但跑入山道后，莫虹却不见了。他不由得放慢速度，回头找寻莫虹的身影。正当他在找寻莫虹身影的时候，突然发现前方莫虹抄小路跑到了自己的前面。他忙想放马追赶莫虹，可是真武道观已经就在眼前了。

“张公子，你输了！”莫虹笑道。

“莫姑娘，是输了，但是我有点不服气。”张皓月说。

“不能叫莫姑娘了，你已经是小仆从了，应该叫主人。”莫虹纠正说。

“好吧。主人！”张皓月无奈说。

“给我牵马，我们去那边树林里面休息一下吧。”莫虹命令说。

这天是三月四日，大理城还处在节日的热闹中。真武道观昨天可能举行过盛大的节庆，今天道观的道士很多都去了大理城，道观后山的树林中显得异常安静。莫虹和张皓月牵着马，进了树林。莫虹让张皓月栓好马，两人在树林里面的草坪上坐下休息。

“张公子，既然你是我的仆从，我就给你取名叫月儿吧。”莫虹说。

张皓月笑了，他心里有些不服。“莫姑娘是取巧赢的。”

“不服气？”

“有点！”张皓月说。

“想重新再比赛一次？”莫虹说。

“是。”张皓月回答。

“光阴是不能逆转的。如果这是赛马会比赛，你能再来一次吗？”莫虹说。

张皓月无语了。他想了想，说：“好吧，我会安心做你仆从的。两天后的赛马会上，我会尽量护卫着你，不让你受到其他骑手的伤害的。其实，我昨天见到你，我就这样想了。”

听了张皓月的话，莫虹很感动。今天出发前，她一直犹豫要不要让张皓月永远躺在云弄峰下。虽然张皓月认错了人，但是，他是把自己和阿吒力教联想在一起，这是绝对不允许的。莫虹有自信在瞬息之间让张皓月失哑、头晕、倒地不省人事，她靴子里面还藏有一只郁刀，很容易了结张皓月。但是在圣元寺旁看见张皓月那一瞬间，张皓月那清澈的眼神让她知道，自己动不了手了。

“张公子，你用不着对我这么好的。”莫虹说。

“莫姑娘，我从小失去亲人。你也一样，我们也许是惺惺相惜。我自从见到你，不知怎的，好象又有了亲人的感觉。”张皓月说。

莫虹没有说话，静静望着张皓月。

“等赛马会结束，我想到韩掌柜那里提亲，可以吗？我想娶你。”张皓月说。

“张公子，我不是韩掌柜家的骑手。”莫虹红脸道。

“那谁能替你做主？”张皓月问。

莫虹沉默了。她想了一想，说：“我自幼由我师父收养，我的事情当然是由我师父做主。不过，你要娶我，可能你得付出很多！”

“只要我能做到，我会努力去做。”张皓月说。

“我师父是游方的医者，一直在大理和吐蕃交界的玉龙山下修行。你愿意和我隐居在那里，服侍师父终老吗？你好好想想，让你离开繁华的大理城，你愿意？”莫虹说。

“我追随广弘大师在无为寺修行多年，俗世间的纷争也看在眼里。一切都是因果、缘报吧。说来惭愧，我随在无为寺学佛法多年，心境虽然远离尘世，但唯有儿女私情难弃舍。所以，我愿意为你放弃一切。”张皓月说。

“那好，我记住你的话。等你来提亲。”

“莫姑娘，你师父在哪里？”张皓月问。

“赛马会结束我告诉你吧。”莫虹说。

傍晚，张皓月和莫虹依偎着坐在大理城北洱海边，看着洱海边升起的孔明灯，远出歌馆传来的歌妓轻歌曼舞声：‘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张皓月感叹说：“莫虹，我只要有了你这样的意中人，我什么都可以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