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的时候,董小婕四人才从龙泉山下山,到达了成都东边的龙泉驿区。在临时订上的星光花苑酒店住下后,四人吃了简餐。
晚餐后,闫涛回房间整理资料,董小婕拉着童一舟去洛带古镇逛逛,甄灵本来想继续问童一舟关于张献忠宗教信仰的问题,见董小婕要和童一舟去古镇,便打消了继续提问的念头。
“甄灵,你开车送我们去古镇吧。要是我们喝多了,还需要你来接我们。”董小婕说。
“好的。”甄灵回答。
甄灵驾车送董小婕和童一舟来到了洛带古镇的停车场。因为是周末,古镇显得很热闹的样子。
甄灵让童一舟和董小婕下车后,正准备回宾馆,被童一舟叫住了:“甄灵,你也和我们一起去古镇看看吧。”
“这不好吧。”甄灵回答。
“你别以为我和你们董总在谈恋爱。我们在一起也就是聊聊历史、文化,和大家在一起聊的内容也差不多。”童一舟说。
“童老师,董总和你一起聊天,也许是在享受两人世界的感觉,我可不敢当灯泡。”甄灵说。
董小婕笑了,对甄灵说:“他就是这样一个不解风情的家伙。”
“如果你这样说,我更要叫上她一起了。”童一舟对董小婕说。
“甄灵,那就一起吧。”董小婕说。
董小婕带着童一舟、甄灵来到古镇的酒吧一条街,发现这里完全是年轻人的世界,很嘈杂。本来董小婕想带童一舟去一个看似装修比较现代的酒吧,但是童一舟感觉音乐声太响,不愿进去。最后,董小婕问街上的保安,古镇哪里有比较安静的咖啡屋或酒吧?保安回答很有意思,说古镇酒吧和咖啡屋都是年轻人的地方,当然都很闹,要想安静,可以去寺院庙子。古镇外的燃灯寺这两天刚整修好,办完灯会,晚上都还开着。那边清净,是谈恋爱的人想去的地方。
“我们去那边看看吧?”童一舟说。
“好吧。出来这两天还是很辛苦,我本来想陪你喝点酒的,放松一下。”董小婕说。
“去一个清净的寺院,对我来说是最好的放松。”童一舟说。
“好的,好在刚才叫上甄灵,她可以送我们去。”董小婕说。
这时,甄灵才感到自己的尴尬,不知道到啥时候自己该怎样抽身离开。
燃灯寺在洛带古镇外龙泉山脉中段的三峨山下,是成都郊外的一大名寺。传说隋开皇年间建寺,宋真宗钦赐寺名为瑞应禅院。到了明代万历年间寺院衰落,成为一个小寺院。清代随着客家移民的迁入,寺院得到恢复和扩建。
燃灯寺名称来历颇为传奇,相传清代中期,有信者有感,供奉生铁铸造的燃灯大佛一尊。燃灯佛的身上一百零八个穴位处各铸造有窝状大孔,孔内放置灯芯,加油全部点燃时,燃灯佛通体通亮。信徒们身体哪里有不适,在其对应处的穴位点燃其灯,即可消灾除病。由于信徒传说点灯除病十分灵验,因此,燃灯佛远近闻名,该寺也就更名为燃灯寺,名称沿袭至今。
甄灵驾车载着童一舟和董小婕来到燃灯寺外停车场时候,已经快九点了。燃灯寺上个多月前,在佛吉祥日,也就是释迦牟尼诞生、成道、涅槃三期同庆之时,搞了一个灯会,由于参观人数多,应信者和游客以及官方的要求,寺院保留灯会两个月,夜间开放寺院到十一点。
童一舟和董小婕、甄灵来到寺院,果然感觉清静。灯会时候也许很热闹,但现在很多灯饰都已经取走,寺院的庭院就显得寂静。因为殿堂都关门,长廊上和庭院内的游人并不多,只有几对恋人在庭院角落私语。燃灯寺并不大,三人逛完寺院庭院后,董小婕见院外树下有石凳,便招呼童一舟、甄灵坐下。
“我本来打算陪你喝点酒的,哪知道你更喜欢这种寂静的寺院。”董小婕对童一舟说。
“这里挺好的。我大概是老了,不会和你们年轻人有同样喜好了。”童一舟说。
“这里很美,月色下两人聊点古往今来,还是很浪漫的。”甄灵想着怎样找话题离开。
“甄灵,你开车去买点酒吧,还有酒杯。一舟,你要喝什么酒?”董小婕说。
“董姑娘,你真是那么想喝酒?”童一舟问。
“我这人有个毛病,想做的,一定要做到。”董小婕笑道。
“好的。去买什么酒呀?”甄灵问。
“一舟,想喝什么?”董小婕问。
“我?什么都行。”童一舟说。
“那你去买鸡尾酒或者葡萄酒。还有,再随便买点小吃,还有你喜欢喝的饮料。”董小婕说。
甄灵开车到超市,买了四小瓶鸡尾酒和酒杯,又选了一点花生、豆干之类的小吃。她考虑到董小婕生活细节上很讲究,又去买了一些一次性餐具。
当甄灵回到燃灯寺院外时,见董小婕正兴致勃勃听童一舟讲古代寺院和现代寺院在社会功能上的差别。童一舟说,现在寺院只有宗教的功能,有的有旅游的功能。而古代寺院除了有宗教功能外,还有乡村学校的功能,乡村医疗站的功能,连锁旅店的功能,福利所的功能,文娱活动中心的功能等。
甄灵给两人斟满酒,放上小吃。问:“童老师,燃灯寺在明代难道具备这些功能吗?”
“应该是吧。”童一舟回答。
甄灵突然想起闫涛说的随时录音,便打开了录音笔,问:“如果在古代摧毁了寺院,不就摧毁了社会生活的基本根基吗?”
“可以这样说。但是,中国古代除了寺院外,还有道教的庙宇以及儒家的文庙。它们同样担当着相同的功能,而且相互间有竞争。”童一舟说。
“所以,不管什么人建立新政权,都会保护宗教?”甄灵问。
“那不一定。有些功能国家可以收来自己设机构处理。比如,历史上的灭佛。当佛教被强令禁止的时候,国家用儒家教育的书院取代了寺院教育。”童一舟说。
“那张献忠是信儒家思想吗?在成都建立大西政权时候不是还搞科举吗?他应该是接受儒家思想的,是吧?”甄灵问。
“他周围的安徽和四川的士人应该都是接受儒家思想的。从文献资料来看,他对佛教应该是排斥的。但是明代四川地区的佛教应该是很兴盛的。我们从现存的四川唐代留下的石窟寺可以看到,在明代的时候,都有重装上彩的题记。根据当时被张献忠封为‘天学国师’的西方传教士利类思和安文思《圣教入川记》记载,僧人在那时候惨遭杀戮的。”童一舟说。
“他们的记录可靠吗?”甄灵问。
“那一段我有点记不清原文,大概是说:成都僧人当时最多,有两千多人。张献忠把他们全部杀光,没有一个漏网。虽然学者们对张献忠屠蜀有争议,但张献忠的大西政权曾采取暴力手段对待川人应该是不可置疑的。至于满清政府为掩盖后来战争的暴行,夸大张献忠的暴行,这也许就是中国传统历史记录的可悲之处。”
“一舟,你给我说起陈皇后时候,说陈皇后不是礼佛吗?”董小婕问。
“是呀。但是文献资料说,张献忠很反感僧人。皇后布施的时候,看见很多前来领取施舍的和尚,便下令诛杀了他们。”童一舟说。
“我读各类文献记载,感觉记录的张献忠就是一个疯子。那些记录可信吗?”董小婕问。
“首先正史的记载应该是值得质疑的。在中国历史文化的传统中,凡是涉及政治的事情,正史一般都是谎话连篇。但同时代目击者的证言,可能就很难忽视。张献忠在四川的杀戮,最有力的证据其实就是传教士的《圣教入川记》和费密的《荒书》。清代后来的关于张献忠屠蜀的传言记载,也能说明一点问题。张献忠后来是否真是精神出现问题,这个可能还得需要更多的证据。”童一舟说。
“相对佛教来说,张献忠是不是相信道教一点?文献有张献忠过梓潼拜文昌帝君的记录。好象有的文章还说张献忠是以文昌帝为太祖皇帝,以文昌庙为张献忠家庙。”甄灵问。
“那也许是一时兴起。清代毛奇令在《后鉴录》中谈到张献忠屠蜀时说,他是先杀自己部队中不忠的人,然后是士人,然后有市民、僧人、道士、医生等三十多万。记录虽然夸张,很难让人置信。但所有的记录都说道这个问题,就值得思考了。”童一舟说。
“这会不会是清代搞文字狱的时候,统一口径的文字宣传?”董小婕问。
“也有可能呀。历史的真相其实是埋在这些表面文字记录的背后,需要我们今后一点点挖掘。”童一舟说。
“对了,我想到了大西军的宝藏。如果张献忠的大军是在凤凰山被击溃,在这龙泉山两侧会不会有大西军埋藏的财宝呀?”甄灵问。
“你问这个,我真没有办法回答。”童一舟说。
“您说过,清军击溃大顺军和大西军采取的是穷追猛打。龙泉山两侧正好是要翻山的出发点。如果来自川北的清军打到成都平原,成都的大西军要翻越龙泉山逃跑,应该把辎重埋下后再跑吧?带辎重翻山肯定是不现实的。同样,简州方向清军追击大西军,大西军也只有把辎重埋在石经寺那样的地方,再翻山逃跑。”甄灵说。
“你说得有道理。但是证史的原则是要举证。你有证据吗?”童一舟笑问。
“一舟,你太严谨了。我和甄灵不是做学术的,你要容许我们自由想象。”董小婕笑道。
“也许今后科技真会发明时空穿梭技术,我就在这穿越回大西时代,不久啥都能看见了。”甄灵说。
“如果真穿越过去,又不能回来,那你就惨了。”童一舟笑道。
“为啥?”甄灵问。
“那是乱世,死人如麻。你现在这个年龄在当时已经是大姑娘,加上你这双大脚,要真回到那个时代就是丑姑娘,做填房都没有人要。”童一舟笑道。
“有那么惨吗?”甄灵问。
“那时候对女生的道德衡量标准以及审美标准和现在不一样,你们穿越回去,也许马上精神崩溃了。”童一舟说。
“一舟,我想起了你说的陈皇后。”董小婕说。
“陈皇后,就是那个结婚十天就被杀的张献忠的皇后?”甄灵问。
“你看到的也许是伪史的记载。一舟说,文献记载的陈皇后逃到贵州记录比较可靠。你还记不记得你在建水查李家古籍的时候,传给一舟的关于李家家史的文字记载?”董小婕问。
“记得一点点。”甄灵回答。
“里面有李氏先祖和陈氏女的记载。一舟觉得那陈氏女应该是陈皇后家的姐妹,我直觉应该就是陈皇后本人。”董小婕说。
“这么重大的发现?我回去再读读那段文字。”甄灵吃惊说。
“这只是我们俩毫无根据的想象。就象你想象大西军财宝藏在龙泉山两侧的寺院一样。”童一舟说。
“一个大家闺秀,突然落在自己认为是匪贼的手里,被一个中老年、粗鄙的男人蹂躏。为了自己的家族其他人不被杀害,只有接受命运的安排。”董小婕感叹说。
“小婕,你有点想象太多,入戏了。”童一舟说。
“我也翻了关于陈皇后的记载。说她清心寡欲,礼佛。这个我能理解,女人和男人不一样,如果是自己不喜欢的男人和自己强行发生性关系,自然会出现性冷淡。礼佛、清心寡欲都是表象。”董小婕说。
“小婕,还是你厉害。我们都只能查找历史的表象,你是去摸索历史人物的内心了。”童一舟笑道。
董小婕笑了,继续道:“突然有一天,有个年轻英俊的军官突然出现在皇后眼前,对皇后百般照顾、呵护。你们说,故事情节会怎么发展?”
甄灵笑了,说:“在这寺院门外,我想起了红娘的故事。皇后会和军官在这里私会吗?”
“你们说得也太不着边际。明末又不是欧洲君主时代,骑士对皇后、贵妇可以自由表达爱情。”童一舟摇头道。
“一舟,你用的‘表达’这个词。意味着皇后内心是可能爱上军官,而军官内心也能爱上皇后,只是文化传统导致他们不能随意表达。”董小婕说。
“也许是这样。”童一舟说。
“可是,一个性冷淡的人会有激情吗?”甄灵问。
“女人的爱情更多的需求不是肉体,而是性幻想;男人才是肉体动物,会被对方的表象妆容所吸引。所以,女人的爱情也许和肉体无关。”董小婕说。
“你们都在说些啥呀。”童一舟摇头道。
“童老师,以后科技发达了,说不定我们真能穿梭回去,看到当年的场景。”甄灵说。
“穿梭回去不太可能。也许我们能发现什么特殊物质,储藏了以前的图像。我们再通过特殊技术,看到储存下的影像。”童一舟说。
“这个想法很有意思。有一点佛陀高高在上,俯视着大地上轮回变化的场景。”董小婕说。
“如果我们真能透过某种特殊物质,看到以前的影像的话,那寻找古代留下来的宝藏不就简单了吗?那时候可能也不需要什么历史学专家来胡说八道了。”甄灵笑道。
“历史学家还是需要的呀。你如果只看到简单影像,并不能了解历史呀。”童一舟说。
“我懂一舟的意思,要了解古人内心的活动,还需要有他们那时候的体验,是吧?”董小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