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7月15日，余事勿取，诸事不宜。

这天早上，董小婕一行四人从成都出发，前往黄龙溪古镇。他们打算从黄龙溪沿江而下，到彭山的江口镇，因为江口镇传说是张献忠财宝沉船处。

成都到彭山有高速路，因为董小婕想看看古道，而闫涛、甄灵也需要拍摄一点古蜀道的资料，所以，童一舟便建议先到黄龙溪古镇，然后从黄龙溪古镇沿江南下到江口。这条路应该是明清时代的水陆路。

黄龙溪镇在成都南面的双流县西南部。这里是是明清时代成都通往南面乐山、宜宾的重要码头。黄龙溪有名赤水，与成都锦江会流。明清时代成都南下码头从九眼桥出发，能到黄龙溪，而黄龙溪顺流南下就到江口了。

这天是周末，黄龙溪古镇的游客很多。中午，甄灵开车停在了古镇停车场。四人在古镇上吃了午饭，童一舟提议在黄龙溪河边找个茶铺喝茶。四川人到古镇游玩，大概最大的乐趣就是喝茶聊天。

董小婕见正午太阳正毒，做图片和摄像也是日落时候比较好。听童一舟说，这里出发到江口也就半小时车程，便决定在这里喝茶等到落日，然后再出发去江口。

四人在古镇外的河边找了一家茶铺坐下，闫涛觉得是采访童一舟最好的时候，便架起了摄像机。董小婕笑了：“小闫，你又想折磨童老师了？”

“不是呀，我就是把童老师和我们聊天的内容录下来就好。”闫涛说。

“一舟，我带了两个认真的学生，他们要折腾你，我还真没有办法。”董小婕笑道。

“童老师，你可别嫌我们烦。和你聊天，我还真能学到很多。”甄灵说。

童一舟笑了，对董小婕说：“既然上了你的贼船，得硬着头皮坐下去吧。”

“好了，我开始了。”甄灵笑道。

“今天说什么话题？”童一舟问。

“等会儿去江口，当然要说张献忠财宝的事情。”甄灵说。

“张献忠财宝的传说有很多，我们今天就只说江口吧。”童一舟说。

“好呀。我们都知道，有文献记载说江口是张献忠有千艘船被明军袭击的时候，沉船的地方。而在江口的老虎滩以前又发现有一些银锭，这和文献记录不谋而合。江口附近的江里真埋藏有张献忠的财宝吗？”甄灵问。

“关于张献忠的藏宝，有很多传说。江口沉船只是其中一个，它和流传藏宝故事不一样。”童一舟说。

“有什么不一样？”甄灵问。

“藏宝是有意识的埋藏，江口沉船的传说是意外沉船。”童一舟说。

“那童老师，你简单说一下藏宝吧，然后再说沉船的事吧。”甄灵说。

“藏宝的事情都是后来传说记录，有几种故事版本。第一种说法是张献忠把锦江河道断了，在河里修建了一个秘密宝藏库。修好之后，引锦江水复原。宝藏的秘密在一首歌谣里，那就是‘石龙对石虎（也有说是石鼓），金银万万无。谁人能识破，买座成都府。’还有一种说法是他用三百石匠，在青峰山下修建了秘密藏宝库。宝库也是由同样的歌谣传颂下来。”童一舟说。

“所以，民国时代有人号称得到藏宝图，集资挖过锦江？”甄灵问。

“是的。上世纪三十年代，老同盟会员杨白鹿得到了一张藏宝图。他的几个朋友成立了一个公司，在望江楼下游对岸的石佛寺进行打捞，还挖出一个石牛和石鼓。昨天让你们去望江公园下面拍一些资料，就是可以说说这个事件。”童一舟说。

“为什么现在一说起张献忠的财宝，都不提锦江和青城山，而是说江口。”甄灵问。

“那是因为上世纪九十年代在彭山江里附近，发现了一些明末的银锭。对照文献记载，有杨展在江口击沉张献忠千艘战船的记录，所以，传媒把焦点指向江口。”童一舟说。

“历史上真有杨展在江口击沉千艘装金银的大西战船吗？”甄灵问。

“我仔细查过各种记载，有点质疑。”童一舟说。

“为什么？”甄灵问。

“首先有文献记载的张献忠大军本来想南下，在江口遭遇杨展的拦截，被杨展打败。大西军被迫北上到凤凰山，张献忠遭遇清军死亡。这个记载我有质疑。”童一舟说。

“质疑？为什么？”甄灵问。

“杨展本是参将，张献忠死的那年，虽然挂平寇将军印，但隆武帝封他是副将。也就是说，他的军队也就是最多一营多。从他只身从大西军逃脱，到他到遵义阁部督师拜见王应熊，可以看出，他根本没有太多的军队。”童一舟说。

“可文献说他和曹勋是张献忠北上后，最早攻入成都的。”闫涛忍不住问。

“攻入应该谈不上，因为张献忠大军是八月就北上了，成都城等于没有军队。还有我真的怀疑他是否攻入过成都。从他的战报看，他和曹勋是到了广汉。”童一舟说。

“怀疑？为什么？”甄灵惊讶问。

“这里面有个常识问题。张献忠的大军有十万之众，杨展的军队也就几千。他能用几千人击败十万人，击沉千艘战船？”童一舟问。

“古代战例不有以少胜多吗？”甄灵问。

“再有，我们看不出杨展军队是多么厉害的正规军，相反，他是收编盗匪、明军残部混编而成。而大西军则是正规作战军团，五军都督府有大营十、小营十二。参照当时的编制，大营应该有三千六百人，小营应该有二千五百人，加上宿卫四营。也就是说，张献忠的近卫军团应该有八万人左右。杨展如果真打败张献忠大军，明留下的文献会大书特书。可是，我们看到只有少数文献有这样的记载。”童一舟说。

“难道战报有假？”甄灵问。

“《明季蜀记杨展列传》都没有讲杨展在江口击沉大西军战船的事。相反只是说他在张献忠死后，想招降眉州的自卫乡营——铁胜营。哪知道铁胜营不肯听他号令，他便围杀铁胜营，大掠眉州青神。然后，从打鱼人那里听说张献忠在江口有沉银，取得了这些沉银。”童一舟说。

“说他取得了沉银？”甄灵问。

“是的。而且他在江口打捞沉银的事情可能是很多人都知道。江口因为是当时船运航道，我怀疑是有一些辎重银饷船出意外沉在那里，但绝不是张献忠的财宝船全部被杨展击沉在江口。”童一舟说。

“文献上有说他打捞到多少财宝吗？”甄灵问。

“没有太多的记载。杨展真正扩招军队，成为川南比较重要势力的时间应该是他号称找到沉银后，招安了很多地方军阀。”童一舟说。

“他是不是拿找到的银两，招安地方军阀的。”甄灵问。

“看样子也不是。文献记录说，当时四川饥荒，虎入市，人相食。杨展被迫花银两到湖北、贵州筹粮。接着，四川各路军阀混战，杨展被袁韬、武大定所杀。袁韬在嘉定抓住了杨展的家人。分掉了杨展的四妻四妾，把杨展一个儿子也用皮囊装着，丢进了江里。把杨展母亲抓起来吊打、拷问。还动用了火烧刑法，想逼问出杨展得到的江口之银在哪里？但是都没有结果。也许是袁韬、武大定以为投靠杨展，可以得到沉银。但并没有拿到银两，所以才会对杨展家人用刑。”童一舟说。

“童老师，你怀疑杨展所谓得到张献忠江口之银的事情不太准确？”甄灵问。

“我怀疑在张献忠撤出成都后，杨展和曹勋的确带军进过成都，也到过广汉。还有就是文献说，他大掠眉州和青神。在这几处地方，也许他收刮了不少的民脂民膏。但掠夺的财富不能说是抢这几个地方百姓的，便借口说得到的是张献忠的江口沉银。”童一舟说。

“如果杨展真的得到了江口沉银，他的子孙应该知道这批银两的下落吧？难道他的子孙都被杀绝了？”甄灵问。

“没有。他的儿子杨璟新被武大定追杀，跑到灌县，召集杨展旧部，投降了清军。杨璟新改名叫凌云，接受了副将的武职。最后，他随清巡抚高民瞻进成都，当上了总兵。后来他遇到大概是同样降清的武大定，他拔刀杀死了武大定。按大清律犯了擅杀之罪，被革职回家。文献说，他回家后十多年去世。”童一舟说。

“要是真有江口沉银，他儿子应该知道吧？”甄灵问。

“是呀。所以，我觉得江口沉银这只是个传说。”童一舟说。

“原来这样。难怪我看他们给我的资料，脑子里面一团浆糊。”董小婕说。

“说道杨展的生平，不得不说所谓的摇黄十三家。因为袁韬、武大定就是其中的头目。这些人就是土著的军阀，他们从汉中流入四川，而四川盗匪也加入他们的队伍。张献忠入蜀时候，实力强大，他们就表面归附大西，但大西军却管不了他们。他们四处打劫，残害乡里。当大西政权受到威胁时候，他们又摇身变成明军。摇黄横行川北、川东，给四川带来不少灾难。”童一舟说。

“我看过这样的文章，说张献忠背了很多黑锅，其中就有摇黄十三家犯下的罪行都由张献忠来扛了。”甄灵说。

“是呀。杨展也是引狼入室。当初是他接受袁韬和武大定的归附，结果家破人亡。《明季蜀记》里面谈张献忠死后，四川的归附明的军队都是抢劫、掠夺粮饷，老百姓都认为是贼。而只有杨展能招民屯耕，军垦自养，算是好人。”童一舟说。

“童老师，我现在明白你在阆中给我们说的张献忠建立大西政权以后，应该对归附大西的将军们武力搜缴兵权，对文人应该安抚。”闫涛说。

“是呀。当时归附大西的有明军将领、还有很多象摇黄十三家这样的军阀土匪。对这些武装势力妥协，而对读书士人采用武力，这是大西政权最大的失误。当时，大西政权派出的官员到归附大西的摇黄十三家以及明军地盘，都被赶出来或被残杀，大西军就应该动用武力，彻底摧毁土著武装势力。”童一舟说。

“一舟呀，被你这么一讲解，我都觉得我会成为大西历史专家了。”董小婕笑道。

“小婕，你别开玩笑了。我都是业余的，算不上专业。”童一舟说。

“童老师，你如果都是业余的，那我们算什么？”甄灵问。

“甄灵，你如果迷信我的话，你真就叫完了。大学是教你们独立思考的地方，我不是专业做明史的，对明史资料自然是临时抱佛脚。很多阐述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不一定正确，你们得有自己的判断能力。”童一舟说。

“是的，我一定会爬到你的肩膀上，比你看得更远！”甄灵说。

董小婕笑了，“有志气！”

“董总，是我们很幸运，一出校门，您就给我们找了一个好老师。”甄灵对董小婕说。

“马屁你就别拍了。现在你们去拍资料吧！”董小婕说。

望着甄灵和闫涛远去的背影，董小婕笑道：“这两个实习生还不错吧？”

“是呀。那小女孩挺好学的。”童一舟说。

“人就怕自以为啥都懂了。”董小婕说。

“要一直保持好奇心，还是很难。”童一舟说。

“一舟，你当老师这么久，有没有喜欢过女学生呀？”董小婕问。

“没有。师生恋听起来很美，但是，那是职业道德不容许的。”童一舟说。

“现在哪还有啥职业道德呀？”董小婕笑了。

“那就是我老套了吧。以前我喜欢我师妹的时候，她觉得我身边有小女孩，没有安全感。其实，很冤枉我的。”童一舟说。

“那是她没有自信。”董小婕说。

“董姑娘怎么一直单着？”童一舟问。

“你还是叫小婕我听起来舒服一点。”

“好吧。”童一舟点头。

“一舟，你觉得什么样的人能配上我？”董小婕问。

“这个我真说不好。你这么年轻、漂亮，办事能力好象很强的样子，我很难说出配上你的人。但是找对象不一定要‘配’吧？”童一舟说。

“女人如果太聪明，真不是一件好事。”董小婕说。

“啥意思？”童一舟不解地问。

“女人和男人不一样，不是肉体动物，心理层面要求更高。我总不能找个傻瓜恋爱吧？”董小婕说。

“你的意思是男人喜欢傻姑娘？”童一舟问。

“从某种意义上说，男人是喜欢漂亮的傻姑娘。只要漂亮就好，至于智商不会考虑太多的。”董小婕说。

“哈哈，有道理。”童一舟点头。

“小姑娘也许怀春的时候喜欢帅哥，但成熟女性绝对需要找一个智商、情商在自己之上的。”董小婕说。

“小婕，我懂你的意思了。难道你身边就没有智商、情商比你高的男人？”童一舟问。

“有，但都找傻姑娘结婚了。所以，我就只有找你来滥竽充数了！”董小婕笑道。

“我是滥竽吗？”童一舟问。

“我说滥竽充数的意思就是你表面上还象是有智商、情商的人。”董小婕说。

“要说我象是表面上有智商也许我能接受，情商实在没有。”童一舟说。

“一舟，你谦虚了。你可能都没有注意到，你周围的女生对你都会有点好感，不会有防备心。这说明你的情商还是蛮厉害的。”董小婕说。

“你又没有接触过我身边的女孩，咋会这样说？”童一舟说。

“直觉。”

“算了，小婕，这个话题继续不下去了。我们说等一会去江口的事吧。”

“好吧。”董小婕说。

“江口那边的宝藏你就别想了。那里的江边只有一个当地文化馆立的文字说明。但江口有个崖墓博物馆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很有意思的。”童一舟说。

“好呀！你刚才把我对藏宝想象的热情都熄灭了，有新的内容也不错。”董小婕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