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戌年冬。

大明副将杨展刚接到朝廷封赐挂平寇将军印。他率所部刚被大西军抚南王部将狄三品逐出嘉定，暂居在峨眉。这时，听说大西皇帝放弃成都城，自己如果能乘机占据成都，岂不是大功一件。于是，杨展带所部从峨眉出发，星夜赶往眉州。眉州有义军铁胜营陈登皋聚乡土自保，不听大西军号令，也不买他这个大明平寇将军的帐。杨展去见陈登皋的信使被逐出了眉州，杨展大怒，心想，自己迟早会收拾这个铁胜营。

杨展本是嘉定人，少年投军，崇祯十一年在川北总兵罗尚文手下任中军督官。崇祯十二年中武举，十三年成武进士。崇祯十六年，杨展当上广元守备。甲申四年，大西军攻蜀，杨展跟从川北总兵入卫成都，兵败被俘。杨展从去刑场上的路上逃出，那时，各州府已经归附大西军，只有峨眉有廖佐兴、杨世泰据守峨眉山万年寺，杨展带长子逃到峨眉山。第二年，杨展带部属潜回嘉定府的犍为，杀了号称张献忠弟弟的土匪，夺了其货饷，召集明军旧部，重建平寇营。

平寇营初建，杨展闻叙府空虚，便带平寇营到了叙府。这时，大西军也赶到叙府，杨展军心怯战，只好率军撤往永宁卫。这时的永宁卫官已经降服大西军，杨展杀掉了永宁卫官，驻军永宁卫。自己到遵义参谒阁部督师王应熊，被王应熊封为参将。

去年三月，大西军和明军在叙府和永宁展开拉锯战，明军先小胜，后大败。杨展军退到鱼凫关。

今年三月，明军五路出击，杨展军一直攻到嘉定城下。这时，大西军抚南王率狄三品驰援叙府和嘉定，杨展军面临被大西军围歼危险。这时，好在守峨眉的大西军守将原来也是明军将领，是杨展旧友。如今他接到大西军回防成都的命令，便给杨展密信让他退守峨眉，自己率归顺大西的峨眉守军绕到雅州回到成都。杨展立刻派使者前往遵义王应熊阁部督师衙门，说自己平定了嘉定府，现驻守峨眉云云。捷报传至隆武帝处，隆武帝授予杨展副将衔，挂平寇将军印。

入秋后，杨展听闻大西皇帝弃成都走川北，觉得是立功大好时机。杨展率部众从峨眉出发，沿岷江而上。由于逆流而上，杨展军没有走水路，而是从陆路进发。平寇营主力有三千，杨展集合到自己属下的明军各残部一起也就五千人，但是杨展号称有五万劲旅，这是他的幕僚军师帮他写给阁部督师府书面上说的。军师说，想当年曹孟德率八十三万大军南下，号称百万，其实也就是不到二十万，兵者，诡道也！

这次北上成都，杨展也有担心，自己这三千部众中，骑兵有一千五，其余都是步兵。如果真遇到大西军正规营，恐怕自己营队会吃亏。于是他挑选出一千轻骑，率队出发了。他想，如果真是遇上劲旅，自己的骑兵也能快速脱身。峨眉到峨眉山是自己的根据地，一定留下人把守。当初自己驻守永宁卫时候，奉命率军出战。自己太老实，全军出击，没有想到永宁卫就被自己的友军皮熊、侯天锡占据。自己最后只能屯营在贫瘠的鱼凫关。

这天早上，杨展率众过了眉州，来到彭山县境。前方侦查的游骑赶来报告，说前方大约六里处岷江上出现一支船队。大约由五十多艘大小不一的船只编队，船上的标记是大西内府的旗帜。估算船队有六百多人护卫队。

杨展想，要是船队是大西内府的，一定是辎重队。他们怎么会南下呢？难道北方战事不利？如果船队真装有银两，也应该有大军护卫。怎么会只派五百卫队呢？

也许这是老天给自己一个立功机会。杨展想着，展开地图，命令部队向岷江的下一个码头江口进发。杨展知道，阁部督师府因为川南明军被大西军逐步赶出川南，他们太渴望有胜利战报了。杨展头脑中战报都拟写好了：丙戌初冬，挂平寇将军印杨展率军三万北上取成都。我军在彭山县境江口码头遭遇献贼军船队百艘，贼军数万。展率亲兵奋勇冲入敌阵，敌将丧胆。贼军大败而归，沉船百艘，阵亡数千。我军正乘胜追击，不日将到成都城下。

陈云轩率船队由一大早从黄龙出发，这时江上还雾气茫茫。快到中午时分，眼看雾气要散了，但太阳似乎又躲进云层，雾气重新笼罩在岷江江面。

快到江口码头的时候，陈云轩感觉到江边有部队行走。他觉得李斐扬的鹰扬营和风字营也跑得太快，陆路跑马论速度可能比行船快，但陆路要绕路，李斐扬还带着车队，不应该比自己先到江口码头。

陈云轩指挥着船队停靠在江口码头前面的老虎滩，自己的船靠近江口码头。正当自己的船靠近码头时候，陈云轩看见江面上出现两条拦江索，沿江两岸出现了两队拿着火器的明军。他忙命令船队在江中抛锚。

这时，一个传令兵在江岸上大声说：“大明平寇将军、左都督杨展率大军在此。船队的人听着，立刻放下武器投降，否者我们将烧毁你们的船队。”

陈云轩早听说杨展是在峨眉，也知道他手下并没有多少军队，但突然在此遭遇，心里还是难免惊讶。他大声回答说：“我们是大西内府运货的船队，大西大军就在后面，你们如果拦截船队，大西军会立刻向你们开战的。”

由于大西军中有很多是明军归附的，他们在川南都不愿意和明军开战，杨展和曹勋的军队才能在川南盘踞这么久。从去年开始，明军和大西军已经没有太大的军事冲突，是因为双方都不想再彼此厮杀。

陈云轩想，叙州、嘉定应该还有名义上归附大西军的营队，这支明军长途到这里，应该没有长射武器。他立刻下令船队停在江心，等待李斐扬骑队的救援。陈云轩心里着急的是自己不知道杨展军到底有多少人？李斐扬的鹰扬营加上风字营也不到一千人，他们能打跑明军吗？

明军也看出船队停在江心等待救援的想法，两岸的火器开始射击了，老虎滩上，有几艘小船着火了。看着小船上的船夫弃船投江，游到大船，而大船上的家眷们开始哭泣的声音。陈云轩想：如果带船队投降，自己也许能保存性命。毕竟川南明将大多是陈家门生，只要自己亮出前首辅叔伯哥哥的身份，保命应该没有问题。但明军会掠走银两和蜀王府的珍宝。最要命的是蜀王府的藏书会被焚毁。银两和珍宝陈云轩并不心疼，但书籍是陈云轩命根。他之所以同意侄女的请求，留在内府，就是为了保护这批书籍。对文人来说，书籍比生命还重要。他下决心等待李斐扬的救援。

李斐扬率鹰扬营和风字营沿江而下。因为有车队跟随，虽然空车，但毕竟跟不上马队。快到江口码头时候，江上的雾气正快速散去。前方出现的喊杀声以及火器发射声。李斐扬心中一沉，知道船队可能出事了，立刻命令传令兵用旗语通知对岸风字营火速赶往江口镇。自己率快骑扔下车队，也快速赶向江口镇。

杨展在江口江边听到陈云轩说大西大军就在后面的话，心中有点惧怕。正好这时，前方侦查骑兵前来报告：岷江上面两岸有两支骑兵快速沿江南下，其中一支有大西军中军鹰扬营的旗帜。杨展和大西军打过仗，对大西军也比较熟悉，知道鹰扬营是大西五军都督府的主力营，全营有近三千人。他想，自己这一千人骑队无法与之抗衡。他立刻下令放弃封江索，撤出江口，骑队向西进发。

撤军路上，杨展口述战报，军师为战报润色后发出。

三天后，准备撤出遵义府的大明阁部督师府收到杨展战报：丙戌初冬，挂平寇将军印杨展率军三万北上取成都。我军在彭山县境江口码头遭遇献贼军船队万艘，贼船挂有大西内府字样，估计献贼也在船队中。贼军中军精锐数十万护送船队。展率亲兵奋勇冲入敌阵，敌将丧胆。贼军大败而归，沉船千艘，阵亡数万。我军正乘胜追击，不日将到成都城下。

看了这令人鼓舞的战报，阁部督师府几个年轻幕僚议论道：船队有大西内府的旗帜，难道献贼也在船队中？这平寇将军真不简单呀！船队应该是装有大西军成都掠夺的财物，如果被击沉千艘船，等光复成都府，一定要打捞这些沉船宝藏。

听见年轻幕僚的对话，一位年长幕僚忍不住说：“自大顺闯贼闹事以来，我大明皇帝接到过多少这样的捷报。大明之所以沦落到这样，还不是因为有大量这种捷报。按阵前将士的捷报，我们都消灭贼军好几千万了，还会现在连督师府都得东躲西藏。大西军马上攻入遵义，我们得搬家了。”

“老师，难道我们收到的战报都是假的？”一个年轻幕僚问。

“也许有对阵，但里面的数字不能全信。”老幕僚说。

“平寇将军为了表功，故意夸大？”

“平寇将军也不容易，孤军在川南。没有朝廷粮饷，也没有朝廷后续支援。传来捷报无外乎想提升我军士气，你们千万别太在意。把战报记下，传到内阁去吧。”老幕僚说。

年轻幕僚以阁部督师名义传出捷报后，跟随老幕僚走出督师衙门。

“老师，我们就每天这样传送假捷报？有意义吗？”

“官衙说假话是我大明衰亡相。如今都在说假话、听假话。说假话的人当然知道他是在说假话，也知道我们听的人知道那是假话，但也得说。因为你在官场上如果不说假话，说真话，便无立身之地。大明完了，我们是自己败亡的，不是闯贼、献贼、鞑子兵打垮我们的。”老者感慨说。

三天后，大西军攻克遵义府。大西军平东将军的幕僚在阁部督师府发现了明平寇将军刚送来的最新战报。‘平寇将军率部属三万人北上光复成都，破献贼十万精兵，现正挺进绵州。’他哑然失笑了。成都城已经是一座空城，哪来十万大军？这牛皮吹得来让人感觉太虚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