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坯屋内，阴沉沉的。

方政的灵魂看着自己的灵堂，微微叹了口气。

没错。

他死了。

前几天，方政随弟弟妹妹一起去海外旅行，还没到目的地，他就在去程的游轮上坠海身亡。

弟弟妹妹把他的遗体在当地火化后，直接带着骨灰就回来了，好好的旅行就这样泡汤了。

他心说，自己这辈子还真是没有享福的命，

为弟弟妹妹拼搏了一辈子，弟弟妹妹都功成名就了，自己眼看要享福了，结果却意外死了。

……

“大哥啊，您一路走好，在那边可别省着。”

二妹方娇蹲在地上，点燃一根香，别过头轻声抽泣。

五弟方明珠则是挂完遗像，眼睛滴溜乱转，时不时瞅一眼门口。

可能是在看二弟、三妹什么时候来吧？

方正猜测。

方政这一代，一共兄弟姐妹五个。

方政和方策是双胞胎兄弟，下面是方圆、方娇两个妹妹，最小的是弟弟方明珠。

父亲自私凉薄、好吃懒做，还是典型的专制型家长，孩子在他眼里就是仆人和工具，任何忤逆都会换来他的暴打和辱骂。

母亲见识浅薄，粗鲁不堪，在父亲面前忍气吞声，却将生活的怨气尽数撒到孩子身上。

方政作为大哥，免不了要承担许多。

15岁的时候，方政考上了高中，他想都没想就让把名额让给了没考上的方策。

“让我二弟去，他身子弱，干不了农活！”

方策十分争气，考上了大学，还吃上了皇粮，如今已经是处级干部，到哪都是别人对他点头哈腰的主。

方圆考上高中时，方策刚考上大学，家里正是钱紧的时候。

为了赚钱，年纪轻轻的方政跑去矿山，顶着满身尘土和危险，夜以继日地工作，最终得了“尘肺”。

好在方圆也考上了大学，毕业后进了国家电网，还嫁给了一位成功的商人。

到方娇、方明珠上学时，家里的条件已经缓和了许多，方政那时开起了修理部，赚钱还容易些。

方娇是个嘴甜、会来事的孩子，但身子不好，得了尿毒症。

方政不忍心妹妹受苦，即便自己身体不好，也坚持给方娇捐了一颗肾。

方娇不但恢复了健康，还考上了一所很好的大学，毕业进了铁路总局，婚姻美满。

方明珠被父母宠坏了，最不争气。

方政为了让他有出息，逼着他复读三年，终于考上个三本。

他嫌弃早九晚五的工作赚得少，开始创业。

为了获取竞争优势，他不惜窃取商业机密，事情败露后，方政替他顶包，坐了九年牢。

潮水般涌来的回忆中，方政觉得这一辈子的付出，值了。

毕竟，这几个弟弟妹妹也给自己打幡了。

要说遗憾，也有，那就是一生没有娶妻生子，孤独终老。

不过，人生已然结尾，一切的纠结已经没有意义。

想到这里。

方政再次叹了口气。

这一叹气，地面上，突然起了阵阵阴风。

院子里铃声大作。

就在方政的灵魂准备飘远，融入那无尽黑暗时，“扑通”一声，打破了屋内的静谧。

“大哥，这事不是我的主意，你要报仇，可别找我啊！”

方明珠似乎被吓到了，双腿一软，直挺挺地跪到方政灵前，说道。

“老五，你这话什么意思？”

方策急得上前一步，揪住方明珠的衣领，怒声质问，

“主意是我出的，但方式是不是你定的？”

“我定的咋啦，我大姐那主意忒损，我想让大哥有个全尸。”方明珠梗着脖子。

方政的灵魂如遭雷击，一头雾水，他飘近些，想听个清楚。

“别装蒜了，全不全尸能咋的，总归是死！”

方圆把手中的金元宝狠狠摔进盆里，火星溅起，烫得她“嘶”了一声，她揉着手，尖着嗓子大吼。

“你们太残忍了！”方娇捂着脸，她踉跄着后退几步，靠在墙上。

“呦，原来装蒜的搁这呢。”

方圆几步跨到方娇面前，手指几乎戳到她脸上，咬牙切齿道，

“推大哥下海的时候，我看你那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方政身形一晃，他似乎察觉出了什么，可心底仍有个声音在呐喊：不会的，他们不会这么做。

自己……可是他们的大哥啊！

自己是一把屎一把尿把他们养大的亲大哥啊！

然而下一秒。

方策的一句话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来，瞬间将他的灵魂浸到冰水里，冻得他阵阵抽搐。

“别吵了，生怕别人听不到吗？”方策满脸嫌弃，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却难掩急切，

“眼下是如何瞒住保险公司，不然两千万保费怎么到手？”

“骗保？”

方政的灵魂在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仿佛被撕裂，满心的信任轰然崩塌。

想起来了！

一切都想起来了！

他似乎是在邮轮上，正跟弟弟妹妹们说笑，结果方圆一把把他推了下去。

还有方策，打在了他脑袋上。

然后方娇一脸的狰狞。

……

再然后，他就死了。

被自己养的弟弟妹妹弄死了！

他望着眼前这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胸腔里似有一股怒火在熊熊燃烧，可转眼间，又被无尽的悲凉淹没。

……

“不中用的东西，事已至此，害怕的现在就走，别分钱。”

方圆双手叉腰，眼神凶狠地扫过众人，像只护食的母兽。

“那可不行，一人五百万，当初可是说好了的。我还要拿这当本钱做生意翻身呢！”

方明珠一个箭步冲上前，眼睛放光。

“说得对。我宝天天要名牌包和珠宝，没钱我怎么养得起。”

“我也需要给你侄子出国用！现在物价太贵了啊！”

“我也得给老公买房子……”

“就是！哪哪都需要钱！”

“我上次问大哥，让他把家里的宅基地卖了，卖的钱给我，他却说，他要靠这个养老，他什么意思？他难道不知道我们生活多难么？”

“他还想着自己要钱！这不公平！”

“大哥也是，守着那点地方，真以为能养老？现在农村的地值几个钱？不如卖了，大家一起分了，还能改善生活。”

“就是，他还想自己独吞，美梦做得挺美。我还得给我老公还债呢！”

……

方政的灵魂在空中抖作一团，每一丝魂魄都似被万蚁啃噬，痛意从灵魂深处蔓延至全身。

往昔那些为家人拼搏、受苦的画面如同一把把盐巴，狠狠撒在他鲜血淋漓的心上。

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揪住他们质问，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如今只是一缕飘荡的孤魂，连触碰他们的能力都没有。

而且，他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牵扯着，一点点远离灵堂，意识也变得越来越模糊，最终坠入无边的黑暗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大哥，老五的麦乳精又没了，咋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