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政听着外面传来的声音,熟悉得让他不寒而栗。
那是方圆的声音,却又是稚嫩的童音。
他打了个激灵,睁开了眼。
入目是斑驳的屋顶,上边的水渍图案飘着一丝特别的熟悉感。
方政猛地坐起,身体的轻盈感让他一时错愕。
曾经那沉重的疲惫感消失了。
他的手,厚厚的茧子还在,可指节透着光亮,那是独属于少年的力量。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床头的日历上,黑黢黢的数字刺痛了他的眼睛。
1988年6月28日。
他愣住了,震惊像洪流一般席卷而来,心跳忽然加速。
重生了!
他竟然重生了!
回到了他在岳北村的家。
外面,方圆的声音越来越尖锐:
“爸,方政睡一下午了还不起。方明珠饿得直哭,他连个屁也不管!”
她的语气中带着不屑,仿佛方政的无动于衷,已经触犯了她的底线。
方政只觉得一阵恶心涌上心头——方圆,那个把他当成“工具”的妹妹,原来从小就对他毫无尊重可言。
前世,方政为了供她上学,在矿山拼死拼活,二十几岁就得了尘肺。
可这个妹妹不但不心疼他,还怕他影响自己高嫁。
婚礼前,方圆特意嘱咐他不要出现在婚礼现场,以后更不要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方政听到这个要求时,只觉得心如刀割,但他依然忍气吞声。
方政也是个贱的。
方圆生完孩子大出血,方政听了立刻杀了家里的三只老母鸡,又拿了一百个鸡蛋过去看她。
可他不但没进去方圆的家门,连东西也被扔了出来,还用脚踏得稀碎。
那可是普通人家一年都吃不上一只鸡的时代,好好的东西都被糟蹋了。
此刻,方政竟然有点好奇,方圆到底给他安排了什么样不留全尸的死法。
方政强忍泪水,压下内心翻腾的愤怒和悲凉。
他的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这里的每一处角落都承载着他曾经的苦难与无奈,而如今,一切都将不同。
这时,门“哐当”一声被踹开,方铁牛满脸通红,醉醺醺地闯了进来。
“小兔崽子,还躺这儿挺尸呢!”
方铁牛正当壮年,然而酗酒让他变得日渐佝偻,肚子像个鼓起的皮球,突兀地撑起了整副身体。
他一手掐着腰,一手指着方政,把一家之主的架势拿得十足。
“你就是躺到死,也得把高中录取通知书让给你二弟,这事没得商量!”
方政微微一愣,冷冷看向父亲。
前世父亲确诊高血压后,还是一天三顿酒不断,不久就得了脑梗瘫痪在床。
弟妹推脱工作忙,几年都不见一次人影。
方政几乎倾尽家财给父亲治病,在病床前照顾了十年,可父亲临死还在咒骂方政。
方政心中一阵冷笑。
他扪心自问,上辈子到底喝了什么迷魂汤,让他在父母不疼、弟妹不敬的情形下,还豁出命为这个家付出。
方政攥紧了拳头,指甲都深深掐进了掌心。
这一世,他绝不再重蹈覆辙,必须要为自己而活!
如今,再次面对父亲那种熟悉而冷酷的压榨,他心中的愤怒如烈火烹油。
“我不让!”方政的声音冷得像冰霜。
方铁牛顿时瞪大了眼睛,他显然没料到方政会有这样的反应,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猛地扬起手。
巴掌呼啸着朝方政脸上挥来。
方政早有防备,头一偏,轻松躲过了。
方铁牛这一巴掌落了空,差点闪了自己的腰。
方政的眼神冰冷,心里的怒火翻涌。
“不自量力!”
方政低吼一声,猛地站起来,迎向方铁牛扔过来的凳子。
他一脚踢开,凳子撞到墙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
方政的反应实在是太出乎意料,放铁牛不禁愣了一下,然后怒吼:“你个死小子,竟敢反抗我?”
赵勤花从门口挤进来,嘴里还在念叨:
“老大,我跟你大舅说好了,跟他去挖河沙。累点没关系,两个月就能挣够老二一学期的学费。”
她伸手去拉方政的胳膊,理所当然地想让他去干活。
方政的眼神闪烁,狠狠地甩开她的手,“我不去!”
赵勤花愣了愣,眼中怒气升腾,“你个不知感恩的东西!老娘生了你,让你干啥,你就得干啥!”
方政眼神凌厉,“从会走路开始,这个家我扛了十几年了,还不够吗?这个家,我足够感恩戴德了,我根本不欠你们什么!”
方圆站在一旁,尖声数落方政:“你想造反吗?竟敢这么对爸妈,找死啊你!长兄为父,为家里付出是你的责任。”
方政几步跨到方圆身边,抬手捏住她的下巴:“闭上你的臭嘴!你算什么东西,敢教我?再多嘴扇你丫的!”
方圆也就是嘴上厉害,面对方政的威胁,她的身体瞬间抖得跟筛糠似的。
方策赶忙上前拉住方政:“大哥……你别这样,他们都是为了这个家好……你要是心里有气,你打我几下,不要难为三妹。”
方政一把甩开方策的手。
方策顺势坐到地上,面部扭曲地直哎呦。
明眼人一看他就是装的。
赵勤花可是心疼得不轻,连忙扶起方策检查伤势。
方策抹着一滴泪都没有的眼睛,哭腔道:
“我没事……妈……妈,你千万别怪大哥……”
方政心说,本山大叔不收你为徒,都白瞎了这一身的“演技”。
他瞧着方策那假模假式的模样,露出个似有似无的讥讽弧度,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就听方策又抽搭了两声,继续道:
“大哥也是一时心急,他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咱们一家人可不能因为这点事儿生分了。”
赵勤花看方策如此懂事,更是心疼得不得了。
她扶起方策坐到床边,随后疯了似的把头往方政身上撞:
“来来来,打我,把你老娘打死。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老娘生了你,要你命都应当应份,何况是高中录取通知书?”
“够了!”方政怒喝:“都别演了!告诉你们,今天你们就是说破大天去,这个通知书我也不会让!还有,以后你们也休想再把我当成牛马奴隶,我受够了!”
方政的怒吼让整个房间的气氛瞬间凝固,所有人都被他这股前所未有的气势给震住了。
赵勤花喃喃自语:“中邪了,一定是中邪了!”
其他人虽然都不敢再说什么,但都在心里默默盘算怎样才能继续压制方政,毕竟方政要是不干活,这个家就会和几乎散了无异。
方政懒得理他们什么反应,转身快步出去了。
他边走边盘算一学期的学杂费。
他清楚地记得,高一的学费是一百九十八元,一学期的生活费大约三百五十元。
他必须在两个月内赚够六百元,才能安稳读完一学期。
出村,往东走十里,跨过一座桥,就到了杨村。
杨村有一座湖,叫镜湖。
镜湖面积不大,鱼却很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