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生一惊,忙扭头循声望去。
他虽然要应对这几头野猪,可并非没有余力观察周遭。
可说话之人显然已在一旁看了很久,而自己竟毫无察觉,因此这才惊讶不已。
“什么人!”
“呵呵,小伙子,别怕,老朽就是个过客,碰巧瞧见了你举手投足就打死了两头大野猪,实在是震惊不已啊,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说话的是个日角龙颜身形魁伟的老者,虽然面容枯槁,却黑发披肩,着实摸不清年纪。
无生转过身子正对老者,眼角余光瞥向仍插在野猪身子里的长矛,笑了笑,“老人家谬赞了。我是运气好罢了。却不知老人家您从这大山深处路过是要去往何处?”
那老者也是哈哈一笑,点头道,“小伙子,老头儿我跟刚才那几人可不同,真就是个过客,你不必担心。再者说,我这一把身子骨可比不得那大野猪,用不得长矛,可用不得长矛啊。”
无生心中诧异,听上去这老者知道刚才那帮人是什么意图,不过眼下自己防备之心被老者点破,不免面露尴尬,心道,老人家手无寸铁,我还这般提防,倒是太小家子气了。
当下说道,“老人家,既然是过客,您可得小心,这林子里野兽出没,还是快快赶路出去才是。小子还要去山里看看,就此别过了。”
说罢朝两头大野猪的尸身处走去。
无生暗想,管你是何方神圣,既然与我不相干,那也别耽误功夫。
那老者却开口叫住转身的无生,笑道,“小伙子,老朽瞧着你这气力蛮大,可非同常人,是天生的么?”
无生没回头,“老人家,我这不算什么,部落里的猎户个个有这般身手。”
那老者又是呵呵一笑,随即摇摇头,说道,“既是如此,那咱们后会有期了小伙子。”
无生扭头,见老者慢悠悠朝山外走去,也回了一句,“老人家,后会有期。”
老者仰头看天眼神闪烁,似是在寻找什么,又似是叹了口气,随后喃喃重复道,“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无生抽出长矛,卸下腰刀将两头野猪的头砍了,用麻绳捆起来背在背上,又在切口处盖上土掩盖血味。这两头大野猪要一个人拖回去不容易,况且他还要去找大蛇,因此得把尸体藏起来等回去再叫人来取。
这两头野猪体形甚大,足够整个部落的人大快朵颐了。
当他做完这些的时候,发现那位老者已经不见了踪迹。
那位老者长的模样就非同寻常,额头中央有一处高大隆起直冲发际,如一轮圆日,又如凸出来个小小的犄角,无生可从没见过这般长相的人。
况且他无端端出现在深山里,能在一旁看了这么久都没被自己发现,似乎还知道那几个外族人的事。虽然嘴上夸自己身手不错,但其实面上古井无波,保不准他比自己可还要厉害得多。
只不过从老者的语气听来是友非敌,既然他不纠缠,那自己也便不去招惹。
今日接二连三的事有许多都理不出头绪,好在无生一向信奉宁在一思进,莫在一思停的道理,又掂了掂背后的两个大猪头,无生的心情顿时舒畅起来,又抬脚往深山走去,步子越走越快。不管怎样,答应杨三哥的事算是先完成了。
这时从枝叶的缝隙看去,日头虽然已经升到最高,但深山里却愈来愈凉爽。再往前约摸走了一顿饭的功夫,眼前忽然开阔,树木虽更加高大却变得稀疏起来,半人高的草丛突兀得消失不见,远处更是有间茅屋若隐若现,地面上也开始出现常年不化的积雪,一股寒意扑面而来。
以前他也往大山深处跑过,只不过并不是这条路,因此头一遭见到这番奇特场景也不由得让他驻足观瞧。
莫非这是贾先生的住处?
犁土丘有位人称贾先生的大觋师,无生长这么大只见过他几次。
据说那位备受尊崇的大觋师神出鬼没,就住在大山的深处。
走了这么久没碰到大蛇,反而走到了贾先生这里。既然大觋师住在这儿,那此地肯定不会有大蛇了。
也不知龙涛把自己引到这儿来是什么居心,难不成当时是想让那几个外族人为难自己,只不过碰巧那几人被野猪群给赶了出来,所以即便半路上碰到了自己也是着急往山外跑,不与自己为难。
虽然他不在乎那几人联手对付自己,不过总归是要耽搁时间,是个麻烦。
这样看来,几头野猪倒还无意中帮了自己。
无生想到此间,心中却竟失落起来。
如果龙涛指错了方向,那他想在茫茫大山中找到大蛇的踪迹可并非易事。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既然自己误打误撞来在了贾先生的住处,那正好可以向他打听打听,大觋师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想必也能帮他找到大蛇。
无生心中稍定,刚要迈步过去,忽然发现茅屋后面窜出一只大棕熊来。
那大棕熊低吼几声,四下探鼻,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忽然猛地抬起身来,眼神正对无生。
这大棕熊直起身子,四周立时黑压压一片。
这巨熊竟如小山一般,比那茅屋还要高出半头,堪堪是头深山的熊王。
无生暗道,好大一只!今天碰到的可都是硬货。不过这棕熊从屋子后面绕了出来,难不成贾先生不在,还是说贾先生遭了不测?
他担心贾先生安危,不禁大吼一声,朝棕熊跑去。
那大棕熊看见无生后也是变得异常暴躁,几乎同时俯下身子朝无生狂奔了过来。
一人一熊眨眼间就交锋在一处。
无生见棕熊来势汹汹,起了好胜之心,竟然扔下手中长矛,扬起巴掌扇了过去。
那大棕熊也霍然起身,两只厚掌如黑云压顶般盖了下来。
无生与大棕熊一连对了十几掌,竟然都没讨到便宜。
大棕熊被打的后退了两步,又低吼着冲了上来。
无生也是被震得两掌通红,双臂微微发麻,这才知道还是自己托大,看来比不得这大熊的掌力。
见大棕熊冲来,无生一侧身闪过,随即脚下猛蹬一跃而起,竟直接跳到了熊背上。
那大棕熊立起身来想把无生甩掉,无生却一手紧抓鬃毛不放,另一手挥起拳头猛砸了几下。
大棕熊竟是聪明得很,背上头上吃痛,见甩不掉无生,居然三两下跑到一棵大树旁,肩头一翻,后背猛朝树干砸去。
无生只觉得这一下若是挨实了,早饭可能都会被砸出来。只得纵身跳下熊背,滚到一侧。
那棵大树被棕熊这么一撞,竟然咔嚓一声齐腰折断,直像枯草那般脆弱。
无生眼神微眯,心道,娘的,这大棕熊好大的力气。
那棕熊转过身时两眼通红,见无生被甩了下来,也不管身后的大树轰然倒塌,双掌猛拍地面激起团团雪雾,随即愈发暴躁地扑向无生。
无生已然明白自己力量虽大,却比不得面前这只深山熊王。于是左躲右闪,往棕熊的身后跑去。
那根黑色长矛在积雪中格外扎眼。
他是四肢发达,但却不是头脑简单。既然力拼不过,那就拿起武器。
但他的头脑不简单,却不想这头大棕熊的头脑也不简单,竟似知道无生要去捡身后的长矛,小山一般的身子冲撞之间把无生的身形完全封死。
无生也看出了这棕熊的意图,骂了一声,暗道,这还是熊么。
他心念刚起,那大棕熊又是一掌拍下,这一掌连着数千斤的身子一起压下。似乎棕熊也知道单靠掌力好像拍不死眼前这人类。
熊捕猎就是一拍二扑三撕咬。对于小型动物来说,基本上棕熊一巴掌拍下去就够了。如果拍不死,那就利用自己沉重的身体压住猎物,再一番撕咬。
显然,现在这头熊王也想对无生故技重施。
无生方才分了神,此时再想躲闪已然来不及,眼见黑压压一片铺天盖地而来,他大喝一声,双臂猛地架住两只熊掌,身下积雪顿时吱吱作响。
那大棕熊被无生架在半空,一张血盆大口左右摇摆,喷出阵阵腥气,却是偏偏够不到无生。
无生这边也是有苦难言,虽然挡住了棕熊的攻势,不过老这么撑着也不是办法。这大棕熊少说两三千斤,真像座小山倒了下来。
正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又从耳边传来。
“呵呵,小伙子,还能撑多久?”
这声音无生刚刚才听过,他当然记得。
又是那神秘的老者。
他怎么又来了这里,还无声无息地跑自己身后去了?难不成要趁人之危?
“老人家,你好啊,这后会有期得可真快。”无生挤出一丝笑脸,“您老人家什么意思?”
“此间事情已了,老朽这正要回去,好巧又碰到小伙子你了。看你跟这大家伙玩的挺开心,寻思问问你还能撑多久,要不要老朽帮忙。”
无生听着背后那苍老声音波澜不惊,更加确信这老者深藏不露,有心看看他的能耐,于是忙道,“老人家,您可别跟小子开玩笑了,快搭把手,我可撑不住了。”
那老者呵呵一笑,道,“好说好说。你小子可也不是凡人,一般的碰上这大熊,十个也早被吞下肚了。”
说来也怪,那大熊见了这老者竟似乎对无生失了兴趣,身子一步步往前移,大嘴也朝着老者咬去。
老者又是呵呵一笑,道,“小伙子,松手!”
无生也不客气,听老者这般说,真就双手一撤,身子一矮,从大棕熊的怀里窜了出去。
他落定身形转头看去,正见大棕熊立起身子咆哮着冲向老者。
老者虽是高大魁伟,在熊王面前却也不够看。
无生在一旁观瞧的清楚,一熊一人一大一小对比鲜明,那一掌拍下去呼呼带风,这才知道大棕熊的凶猛。
老者不闪不避,干枯的手臂轻抬,却是后发先至,正打在大棕熊的腹部。
这一巴掌看似轻描淡写,却听“噗”的一声闷响,熊王小山般的身躯竟直接被扇了起来,在半空中哀嚎一声,随即重重砸在远处的雪地里。
半晌后,无生咽了口唾沫,觉得方才自己肯定是个目瞪口呆的表情。
老者已然慢悠悠停到无生面前,呵呵笑道,“小伙子,我这一巴掌怎么样?”
无生这才回过神来,“娘的,老人家您、您是妖怪吧。”
老者盯着无生,“呵呵,你见过妖怪?”
“没、没见过。可我也没见过像您这么厉害的人。”无生心中后怕,得亏刚才打野猪的时候没对这老者出手,要不自己的脑袋还不得被他一巴掌扇飞了。
“你没见过,并不代表没有。就像你没见过妖怪,但你却相信这个世间有妖怪。”
“那倒是。”无生点点头,“小子无生,敢问老人家您怎么称呼?来这犁土丘是所为何故?”
“方才不是说了,老朽就是路过,办点事而已,事情要办完了,老朽也该走了。以后若有缘分咱们还会相见。”
老者并没回答无生的问题,反而问道,“小伙子,你觉得我刚才那一巴掌还不错?”
“太不错了!小子一直觉得天生使不完的力气,没想到今天是开了眼,自己这点儿本事真就是狗屁不如。”无生惭愧道。
他脸颊微红,的确是从心底里感到惭愧。
老者呵呵一笑,道,“那一巴掌明明是打在了熊身上,怎么好像打在了你身上。泄气啦?”
无生摇摇头,“老人家,人外有人,咱这辈子打猎耕田,这回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老者也摇摇头,“若是老朽告诉你,其实你也可以一巴掌把这头大熊扇飞,你信不信?”
无生一愣,旋即笑道,“老人家您老是呵呵笑,还爱开玩笑,您该不会叫呵呵老人吧?”
老者也是一愣,又呵呵一笑,“呵呵老人,这称呼也不错。不过老朽可没跟你开玩笑。小伙子,其实你不是没这力气,而是你自己不知道你有这力气。”
“照您说,我还能不知道我自己有多大力气?”无生纳罕。但转念想到,这老者有这么大本事,没必要糊弄自己。于是又道,“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老者呵呵笑道,“老朽送你一段因缘如何,这事情也算是终于办完了。”
无生脸上一红,怎地这老者难道是个媒人,无端送自己一段姻缘做什么。
他忙道,“老人家,这就不必了,小子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老者终于不再笑了。
盯着无生上下打量,砸吧砸吧嘴,才道,“你小子,你小子!老朽要送你的不是那个男女姻缘,是另有一段大因缘。”
无生脸上更红,干咳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也不知老人家您要送我什么大因缘。”
老者又是不答反问,“无生,老朽且问你,这里人迹罕至,你来此是为了什么?”
无生也不隐瞒,“听说这里有条吃人的大蛇,我来打蛇。”
“大蛇?呵呵,这大熊都够你受的,那大蛇可是更难对付,你一个人来就不害怕?”
“来的时候没想这么多,因为我答应了一个女孩儿。除掉大蛇,我就能成为大山里的英雄。”
无生倒没来得及细想这老者言外之意是也知道这条大蛇。
老者哈哈大笑,“揍一条蛇就能成英雄,那你这做英雄的标准也太低了。”
无生的脸又红了。
今天他的脸已经红了三次。
老者不等他说话,又说道,“说太低不是因为除掉吃人的大蛇成不了英雄,而是因为你想成为英雄的那个念头太小。为了女人而成为英雄,那在这茫茫天地八荒六合中当个英雄也忒容易了些。”
无生的脸不红了。
“老人家,或许在您看来我所说所做不值一提,不过我觉得英雄没有大小高低之分,在我眼中,一万个人心中的英雄是英雄,一个人心中的英雄也是英雄。”
他迎着老者的目光,语调如常,“我做她的英雄,已经足够。”
老者摇摇头,又叹了一口气,喃喃道,“只好如此,只好如此。以后你或许就懂了。”
他说罢忽然伸出手掌,轻轻抚向无生的头顶。
无生眼看着那只干枯的手掌轻飘飘慢悠悠抬了起来,不知这老者是什么用意,想躲却发现身子竟然动不了分毫,只能眼睁睁等老者的手掌降临。
他觉得自己的脑袋肯定禁不住这一下。
不过奇怪的是,此刻无生心中却没半点儿恐惧,他干脆闭上了眼。
耳听得方圆几十步的积雪杂草树枝一瞬间尽皆飞扬散去。
周遭的参天古树也摇摇晃晃发出簌簌之声。
然后,无生做了个梦。
他又梦到了几天前梦中的那颗珠子。
那颗由无数个自己离散聚合而成的珠子。
现在,那颗珠子又一分为二,缠绕着螺旋着不断上升,最终组成了一道通天的光柱。
老者收回手掌,看了看呆立不动的无生,呵呵笑道,“如此亦好,如此亦好。”
随即不再管他,转而走向远处昏死过去的大棕熊,俯下身子拍了拍。
这头威风凛凛的熊王猛然醒转,一骨碌爬将起来,伏着身子盯向老者,只是眼中已没了刚才的暴戾之气。
老者道,“你是他豢养的吧?看来在深山里待久了,这厮性子都快磨没了,竟然养起了宠物。你大概是回家找不着主人,有些心急便跑了出来,老朽理解。可你怎能胡乱发飙呢,让外人见了该说你没个教养。别人嘴上说的是你,其实骂的却是你家主人,你明白这道理吗?所以啊,往后可不能再做让你主人丢脸的事。要知道老朽虽然揍了他,却不是看不上他。”
老者说罢起身欲走,忽然又转头看向小山包样的大熊,呵呵笑道,“你看看,咱爷儿俩碰上了就是缘分。也罢,如今你的旧主跑了,老朽也正好缺个脚力,要不,你委屈委屈?”
那大棕熊身子一僵,口中发出呜呜鸣叫,也不知是惧怕面前这老者,还是心有不甘。但也只才过了片刻,肚皮就乖乖贴到了地上。
老者呵呵一笑,一屁股坐在了犁土丘熊王厚实的脊背上,拍了拍它高耸的肩头,说道,“如此,他对我才会有个念想,你说是也不是?”
熊王甩了甩头,咧开大嘴呼哧呼哧。
老者哈哈大笑,双腿一夹熊腹,“咱爷儿俩还有个去处,待把事情办妥,跟我回山吧。”说罢口中又悠悠唱道,“曾跨虎,今骑熊,走了一程又一程。人间世事转眼过,十年再出轩辕洞。走着!”
熊王似听懂了老者的话,小心翼翼起了身子,驮着老者朝东南走去。
龙涛觉得自己安排得很周密。
他先是引导无生去打大蛇。
那大蛇盘踞之处他并没有撒谎,而是灌了老猎手几斤美酒才好不容易套出来的。
又提前联络了山下临近部落几个平日里有过来往的猎手。以三头狼的代价请几人帮忙把深山里的凶兽驱赶到无生途经的区域。
这几人无须动手,只负责驱赶凶兽来围猎无生就行。
无生你不是想逞英雄么,那我就给你机会,面对深山里的各种猛兽,到时候看你究竟是猎手还是成了猎物。
就算你无生再勇猛厉害,能逃过凶兽的利爪,还能逃过大蛇之口?
今日来了大山就让你九死一生。
他平日里虽骄横跋扈,但其实却也没干过什么太出格之事,这是头一次设下如此歹毒计划。因此激动之余,心中竟不免有些提心吊胆。
毕竟,想杀人和杀人是两回事。真到了这节骨眼儿上,等着计划一点点实现的过程中,他发觉似乎自己也并不好受,甚至说不定比那还不知将要面对什么局面的无生还要难受。
但那株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的荒夫草稍稍缓解了他的心情。进而让他觉得今日的所有决定都是天意如此。
所以他开始心安理得地带着几个跟班去看好戏。
不过才走出去没多远,竟迎面碰上了先一步跑去发联络信号的那个跟班。
而他的身后跟着的正是那几位外族的猎手。
“天哥,这么快就都弄好了?”龙涛忙上前跟那领头的打招呼。
“弄好个屁!你那三头狼我们不要了,算我们晦气,就此告辞。”领头的天哥脸色难看,“剩子,我劝你们也赶紧出山。”
“什、什么意思?”龙涛一怔,敢情这几位是没按计划行事啊。
“约好就做,我们不会不讲信用。不过这次是我们几个能力不够,帮不上你。实在抱歉。”天哥拱了拱手,沉声道,说罢迈步要走。忽又停下,想了想终于还是解释道,“我们本来是等在约定好的地点,只待你发信号,我们便开始驱赶野兽。可第一,今天这山里不知怎地,我们在那片地方潜伏了很久,却连半个野兽的影子都没见着。别说狼群老虎大熊了,狍子花鹿都没有。我们哥儿几个正奇怪的时候,来了个奇怪的女人。”
“女人?”龙涛懒得听这天哥絮叨,但说到了女人,他不得不提起重视来。
“嗯,说是女人,其实我觉得是巫师。”天哥回头望了望,这才答道,“我们几个都分散藏在暗处,身上涂了草汁,别说是人了,一般的野兽都难以发现。可这女人离着我们还有十几步远,看也不看就开口说,都出来。”
“然后你们就出来了?啥样的女人?”龙涛好奇道。
天哥瞥了瞥龙涛,难掩厌恶之色。若不是自己爹爹跟他爹爹交好,他本不愿管这小子的事。“漂亮女人。”他冷冷道。
“嗯,那是得出去。漂亮女人的要求,咱都得想办法满足。”龙涛点点头。
“时候不早了,告辞。你们也快走吧。”天哥忽然发现跟他解释实在是多此一举,甚至是有点儿自取其辱。
这次他是真的抬腿便走。
“等等啊天哥。”龙涛急道,“那女人来了后来怎么样,再说这事跟咱们约定的事有啥关系。”
他终于还是想起了正事。
天哥深吸一口气,停住身形,背对龙涛几人说道,“那女人不知用了什么巫术,不等我们说话,也不见她做什么我们就都动不了了,被定在了原地。”
“定在了原地,啥意思?定住了,动不了了?”
龙涛诧异道,一个大活人还能让人定住动不了?这是什么道理。
你要说见了漂亮女人走不动了我都信,说让个娘们儿一个眼神就把几个大老爷们儿给整得动不了了?这是啥样的娘们儿啊?
龙涛没想到这几个外族人竟是这般靠不住,事情做不成就说做不成,又没什么大不了,可你不该编瞎话。更可恨的是编瞎话也编不好,你听听这都是什么屁话。
难不成这凉天是知道我喜欢漂亮女人,所以故意这么说来哄骗我?
可老子也不是那种见了漂亮女人就走不动道的人啊,格老子的凉天,说你什么好呢!
名叫凉天,被称为天哥的领头不晓得这龙涛此刻正在进行复杂而剧烈的思索,他只想赶紧解释完,然后快点下山去。
“那女人定住我们后,也不做什么,径直就走了。等她走出去好远,我们才感觉恢复了知觉,这时才发现各个都是筋疲力尽。我们几人正在纳闷这女人是什么来历,又是什么目的,却突然发现从那女人去的方向有动静,应该是发了疯的野猪群。当时以我们的体力根本对付不了,因此就往山外跑。”
天哥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回来的路上,我们碰到了一个小伙子,应该就是你口中的那个大爪老。他朝山里去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会碰到那野猪群,甚至是那个女人。”
“哦,那看来计划也没算落空。”龙涛听罢点点头,笑着对凉天那几人的背影道了声谢。
心中却道,娘的,说什么把你们定住也不做什么,人家漂亮姑娘能对你们几个粗老爷们儿做什么,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模样,若是当时换做我,说不得人家姑娘可就挪不动了。再者说了,你那是“回来的路上”么?那不是屁滚尿流逃跑的路上么?
虽然听凉天这么说来,计划似乎并没有落空,但龙涛仍觉得这几人有点儿不地道,因此心中禁不住腹诽起来。
凉天点点头没再说话,几人很快就走出了龙涛的视线。
龙涛啐了一口,对三个跟班说道,“走,看看去,有没有漂亮女人。”
那三人对望了一眼,其实他们比起自己这位领头来,更愿意相信刚才那位领头的话,但奈何以后在部落里还想跟着这位混,所以只好惴惴不安却又不动声色地跟在龙涛身后。
几人走了很久,日头已经西移了。
刚才那个学知秋鸟负责联络的跟班终于壮起胆子轻声说道,“龙哥,天色不早了,要不,要不咱回吧,在往前走,怕是天黑前出不了山啊。”
他一向被龙涛器重,或者说他认为自己一向被器重。因为凡事他都能去打头阵。
能让自己打头阵,冲在最前面,说明就是对自己的认可,这也是自己与其他三人的不同之处。说得肉麻些,这就是偏爱。
龙涛抬眼看了看天色,知道这小子说得有道理。
但有道理的话不应该从手下人嘴里说出来。
如果有道理的话都让手下人说了,那他这个老大还有什么可说的?
“废话,老子能不知道么!显你能了是吗?我自有打算。这大爪老看来是已经去找大蛇了。也好,就让大蛇收拾他吧。回了。”
说罢就要转身回去。
忽然身旁认出荒夫草的小五惊呼道,“快看!”
四下本是静悄悄,这一声惊呼响起,顿时吓了几人一跳。
龙涛真的跳了起来,给了小五一巴掌。“操你娘的!大呼小叫什么!”
那小五挨了一巴掌,半张脸立时红肿起来,口中忙道,“对不起龙哥,对不起龙哥,我也是被吓了一跳没忍住。你看看龙哥,那是什么!”
小五一手捂着脸蛋,另一手指向远处一棵有两人合抱粗的大树底下。
两座小土丘般黑乎乎的东西静静躺在那里。
龙涛揉了揉眼,看到确实有东西,只不过正在树影下,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若不是小五眼尖,几人还真发现不了。
“雀儿,看看去。”龙涛一努嘴。
雀儿就是那个总打头阵感觉被偏爱的跟班。
“操,大野猪!”雀儿走近几步,这才看清,是两具没了头颅的野猪尸体。
“野猪?”龙涛确认没有危险,这才走了过去,看着死相惨烈的野猪没了头,知道肯定是被人割下当了战利品。
“娘的,难道是那大爪老杀的?”
他想到刚才凉天的话,喃喃道,“一个人杀了两头?”又看了看那野猪壮硕如土丘的身子,清楚如果是他们几个碰上的话,别说两头,一头就可以把他们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咽了口唾沫,龙涛低声骂道,“这他妈还是人么,真他妈牲口!”
“龙哥,你看!”小五忽然又拨了拨龙涛的胳膊,低声说道。
龙涛顺着小五的目光看去,只见不远处草丛里正伏着几头小野猪,瑟瑟发抖。
无生杀了两头大野猪后,那几头小野猪被吓跑,不想没过多久竟又返了回来,一直守着早已死透的爹娘直到此刻。
“嘿嘿!”龙涛见了小野猪,顿时来了兴致,“取我的弓来。”
他当然不需要自己背着武器满山跑。
另一跟班从身后取下弓箭递到龙涛手上。
小五见龙涛箭搭弓弦,忍不住低声道,“龙哥,这几个小崽子还没长成,您就算打了,怕是带回去也要受老猎手的责备。”
龙涛斜乜一眼,“谁说我要带回去,打着玩不行么!废什么话。刚还觉得你小子越瞅越顺眼,怎地又给我添堵,不争气的玩意儿!”
那小五知道又说错了话,忙捂住另一半脸退了半步。
“操!怕个屁。念你识草有功,不抽你了。”
雀儿在一旁面色如常,不过心里却是幸灾乐祸。
明明自己一向被偏爱,但今天这小五却是屡屡出风头,实在是可恶。
偏爱虽说有恃无恐,但若只剩个爱,没了偏倚,则难以长久。
这道理他懂。
更何况这份偏爱的感觉还有些虚无缥缈。
“剩子,你们怎么跑这来了!害得我们好找,快走。”
龙涛的箭还没离弦,一个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龙涛一愣,听声音是自己大伯。
他收了弓,转身望去。
果然是大伯,身后还跟着他的徒弟莽杰。
“大伯,二哥,你们怎么来了?”
“当然是找你来了!你们几个不省心的,不是都给你们划了狩猎圈么,这都跑哪来了。”
龙涛的大伯沉声道,“现在山里出了情况,你们几个赶紧跟我回去,成丁的事回头再说。”
他说罢看到了龙涛身旁的两头大野猪尸体,惊道,“这、这是你们宰的?”
龙涛本想回答“是”,不过立马又想到那猪头不知去向,若是说自己打的,就没法交代了,于是只好摇摇头说,“我倒想呢大伯,不知被谁捷足先登了。”
他没说是无生,反正现在也的确不能确定是不是无生杀了这两头大野猪。
“哦,刚才我们碰到了凉天他们,说是也来狩猎。”大伯点点头,他这个侄子自己还是清楚的,欺负欺负人还行,欺负这么大个儿的野猪,别说不行,是他连胆子都没有。
“哎,不对啊,凉天他们手里也没拎着猪头。再说,他们几个也能把野猪抬走,不至于把身子留在这。那这两头是谁宰的?”大伯忽又疑惑道。
“嘘!”正在这时,大伯身旁那年轻猎手莽杰突然变了脸色,整个人绷紧起来,给大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大伯见自己徒弟如此,忙四下扫视。
他看得真切,莽杰的额角竟渗出了汗。
下一刻,他胸中猛地一滞,总算知道年轻猎手为何如此紧张。
只见龙涛背后不远处的草丛里,一头花斑大虎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潜了过来。
这花斑大虎只探出个头来,一对泛着幽幽绿光的吊睛正眈眈向前,不知是盯上了那几头半大野猪还是自己这伙人。
这大虎虽只露出前额,却能看得出比往日所见的老虎体形至少要大上一圈。
龙涛不傻,看大伯的表情也知道情况不妙,又见他以眼神示意,顿时紧紧闭住嘴巴,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只稍稍挪了挪头,极力想以眼角余光望向身后。
只是他辛苦看了半天,除了那几头野猪和两具尸体,再没发现别的情况。
这时他想到了眼神最好的小五,忙悄声问道,“什么情况?”
小五吓呆了。
他见过虎头、虎皮、虎骨、虎掌,甚至吃过虎肉。但却是第一次面对面见到一头活的老虎。
一头很大的老虎。
而且,好像是一头把他们当成猎物的老虎。
“龙、龙、龙”小五支支吾吾。
“龙?我后面是条龙?”龙涛奇道。
龙他听说过,却从没见过。他对这种神秘的上古异兽很感兴趣,所以连给自己改名字也用上了“龙”。
“不、不是,龙哥,是、是老虎。你别动,好像是盯上你了。”小五觉得自己后背已经湿了。
他有些害怕。
但他的害怕并不是因为老虎。大伯师徒二人都在场,他相信只要他们手里有武器,即便是面对一只老虎,他们几人也能应付的过来。
他的害怕恰恰是因为在场这两个有狩猎经验,能够对付老虎的老猎手,居然都两手空空。
他们本来也不是为打猎而进山的,带了武器,反而不方便暗中观察策应。
龙涛听小五这么一说,身子似乎一下子没了知觉,人险些就要瘫在地上。
但身子不行了,脑子此时反而更聪明。
他立马想明白了,自己离老虎的位置最近,又是背对着老虎,老虎不吃我吃谁?
想着想着,裤裆就湿了。
小五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龙涛的裤脚开始往下渗水。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处境还不算太差。毕竟后背湿了总比裤裆湿了要好。
但这话肯定不能说,即便能说现在也没工夫说。
这时大伯低声吩咐,“慢慢过来,一定要慢。把你们手里的家伙给我俩。要慢。”
花斑大虎眼光闪烁,草丛里隐匿的身子似乎往前移了移。
过了很久,龙涛他们几个才聚到大伯跟前。
两人接过弓箭长矛,心里踏实了许多。
他看向年轻猎手,“怎么着,有把握吗。”
莽杰瞥了眼龙涛,这才回道,“叔,它藏在草里,咱不好下手。万一惹怒了窜出来,搞不好大家都得挂彩。”
大伯明白他的意思,这几个小子都没什么经验,万一一会儿乱跑,那他俩可顾不过来,再让老虎给舔了可就麻烦了。
狩猎这种猛兽,必须要几人或者十几人配合相当默契,才能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完成猎杀。
“那就吓唬走它,没准它盯上的是那几头猪崽子。”大伯说道。
他说着又吩咐道,“你们俩蹲下,让他俩上肩头,然后慢慢站起来,手拉着手倒退。”
“上肩头?”被吩咐蹲下的两人其中就有雀儿,他不知道大伯这是什么意思。
“对,记住了,动物都会惧怕比自己高大强壮的,另外,你越是跑它就越是追,这是所有动物的本能。所以以后若是落单碰上野兽,一定要记住别跑,倒退着慢慢撤,一边撤一边盯着它的身子,最好不要盯着它的眼睛。”
大伯不动声色地快速说出狩猎原则。
“现在,你们两人一组叠在一起,又手拉着手,一下子身形大出几倍,在老虎看来可比棕熊还要吓人得多,它能吃猪崽子,就绝不会冒险来攻击咱们。动作麻利点儿,我俩给你们断后。”
于是雀儿蹲下。
龙涛倒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上去。
于是雀儿的脖子就湿了。
直到这时龙涛才发现自己的裤裆湿了。
因为如果是雀儿脖子上的湿,不可能一下就透到他裆里,况且裤裆里凉飕飕的,况且他的腿上也一片湿凉,显然这湿已经湿了很久。
但自己作为老大,裤裆怎么能湿?虽然以眼下的局面,这件事大家不一定会注意到,但作为老大必须要把事情想周全,所以现在即便不是雀儿的脖子湿了,也得是他的脖子湿了。
于是他故意提高了一点音量说道,“雀儿啊,你这怎么出了这么多汗,脖子这么湿,咱就说碰上老虎了,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闭嘴!”大伯低喝一声。步子倒退着慢慢往后挪,双眼却是仍紧紧盯着前面。
雀儿红了脸,龙涛也红了脸。
还好这件事现在没空追究。
现在没空追究,等下了山自然也就都忘了不必追究了。大不了回去给雀儿找补找补。
大家果然都没注意到龙涛的湿裤裆,或者是雀儿的湿脖子。
而听了龙涛刚才的话,唯一注意到此事的小五也不敢再注意。
于是龙涛的脸色很快就恢复如初。
即便坐在雀儿肩上望见老虎突然从草丛中窜了出来盯着后退的几人,他也没再改变颜色。
大概经历过尿了裤裆还巧妙地嫁祸给别人后,他起码已能在脸上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幸运的是,老虎并没有追赶几人,大伯的策略果然有效。
那几头半大野猪倒是被身后窜出的花斑大虎吓得四散逃去。
大虎低吼一声,下一刻仿佛再了无兴致,不去看那几人,低头缓缓迈步朝山里走去。
龙涛几人见大虎走远,这才各个泄了气,均都大口喘息起来。
当他们终于走出深山后,大伯还心有余悸地跟几人道,“娘的,快走快走,今天这山里邪性。老子打了二十多年虎,就没见过这么大个儿的。”
他们没见过体型如此健硕的花斑大虎,无生也没见过。
无生醒过来的时候,日头已经斜倚在山腰上了。
当他睁开双眼,没见到那位呵呵笑的老者,也没见到那头不知生死的熊王,他见到的是一头花斑大虎。
这头被龙涛一行人吓跑的花斑大虎,或者说把龙涛一行人吓跑的花斑大虎,同样也没见过无生这样的人。
直愣愣站在空地上,对自己完全无动于衷,甚至无动于衷到安详地闭着双眼。
这无疑跟刚才那伙人形成了鲜明对比。而如此的漠视也让向来威震山林的花斑大虎禁不住有些纳罕。
它慢吞吞地在无生身周转了很多圈,见这人竟然仍是一动不动,终于忍不住将它那毛茸茸冷森森的大脸凑到了无生的面前。
随后,无生睁开了双眼。
一人一虎四目相迎。
吊睛白额的花斑大虎仿佛一刹那跌进了深渊。
本能之下,它那足有成年手臂粗细的尾巴倏然竖起,脊背一拱,健硕身子半空中已缩成一团,口中发着了“呜呜”的哀嚎作势往后退。
无生笑了笑,一巴掌拂去,铺天盖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