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你个亏了先人的瓜怂!”
随着一声怒骂,一道身影电射一样从屋里窜出来,跳进满是泥泞的院子里。
同时,一个包了浆的木质枕头打着旋飞出来,重重的砸进满是雨水的地面。
夏秋阳看着脚下的枕头有些无语,老爸这回是下死手了啊……
今天对他来说,绝对是个蛋疼的日子。
这是九九年秋末的一天,正是关中平原秋收麦种的季节。一场烦人的秋雨却连绵不绝,整个关中地区都是湿漉漉的……
破旧的站台与八年前一般无二,然而夏秋阳的心情却截然不同。
八年前他带着大红花入伍,在锣鼓喧天中踏上站台,登上东去的列车,心中也荡漾着无尽的憧憬和希望。
然而八年后的今天,却是带着晦暗和失落的心情,站在当初上车的地方。
他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秋雨,没有第一时间跟着人流往站外走,他在踌躇,无尽地踌躇……
身上的军装还是崭新的,没有肩章和帽徽说明他已经复员。
此刻他的心情就像是整个关中地区的农民一样,阴霾的天气让他们烦躁和不安。
从军八年,当志愿兵的他是全家人的骄傲,更是希望,现在却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被迫提前复员。
“哎吆……阳子,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也不打个电话,让你爸去接你一下。”
再大的无奈和踌躇,夏秋阳也得忍着,秋雨绵绵的天气有些阴冷,没想好后路的他只能硬着头皮回家。
老妈开门后,看着已经淋湿的儿子,不免有些意外道。
这家伙年前才休过探亲假,此刻又回来,时间上绝对有问题。
阳子爸这时也走了出来,看到是儿子后皱眉道:“怎么现在回来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夏秋阳嘴角抽搐了一下,没有说话,而是侧身进了院子往屋子里走去。
老两口相视一眼,然后赶紧跟着儿子屁股后头进了屋。
“阳子,你倒是说话啊?”
老妈有些沉不住气问道。
夏秋阳看了看父母的脸,心头有些苦涩。
“爸、妈,我……复员了。”
“啥?”
“什么玩意?”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炸响在父母的脑海里。
那时候志愿兵的工资待遇都不很不错,在农村人看来,比那些国营厂子的正式工都要好。
而且也没听过只套了一期就复员的啊!
按照他们得到的消息,只要志愿兵身份确定,后边套三期就没啥大问题。
“怎么好端端的就复员了,你不是说套三期没问题吗?”
阳子爸问道。
“是不是因为那个姑娘?”
阳子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年前夏秋阳休探亲假时说起过,跟一个什么正师级大校的闺女在谈朋友,人家父母明显不乐意。
夏秋阳尽管不想承认,还是木然的点了点头。
这事真的不是他的意愿,他一个农家子弟,没啥文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但是架不住人家姑娘三天两头地把他往办公室叫,或者是出去谈工作等等。
“我夏长河真是亏了先人了,把屎吃得多了,才生了你这么个现世宝,这么急着找老婆是怕把你给剩下了吗?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咱是农村娃,又没啥文凭,能当个志愿兵就顶到头了,你还真以为自己能日狮子打老虎,还是能提干呢……就敢跟人家闺女搞对象,你咋不上天呢?”
阳子爸怒不可遏,就差拿大逼兜子招呼儿子,嘴里更是啥难听骂啥。
这小子复员,可是把他老脸都丢尽了,因为转了志愿兵,他在村里可是美美的耀武扬威了几年,就是村里的最高领导……村支书见了他都客客气气的。
眼瞅着再套一期,就够十一年了,那时候再转业到地方,找个正经工作还是问题不大的。
村南头的李二狗就是套了三期回来的,转业到派出所后,一天开个警车牛的跟二五八万似的,村里人就没有不羡慕的。
“你可真是不省心,好好的差事都给弄丢了,找媳妇就那么着急吗?”
阳子妈也忍不住数落起来,都不管儿子身上的湿衣服了。
夏秋阳有点委屈,他还一肚子火没地方发呢!
“那是我的顶头上司,管着招待所的所有人呢,我敢不搭理她吗?”
沉默了半晌,阳子爸铁青着脸摔门出去了,他实在不想看见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哎……你这冤家,快去把你的湿衣服换了去,看着你就发木乱(烦)。”
倒底是当娘的心软,见儿子衣服都湿透了,就不再追问复员的事情,催促他去换衣服。
黄昏的时候,正在上高中的弟弟回来了,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吃饭。
但是除了弟弟见到哥哥情绪比较高以外,吃饭的气氛就有些沉闷了。
“其实我哥回来也不啥坏事,现在酒店那些大厨的工资也不低,以我哥的手艺,去酒店做大厨,没准比部队挣得还多呢!”
弟弟二怪(小名)听了哥哥复员的消息后,一脸淡然道。
“你懂个屁,你哥再套一期的话,回来正式工作就是板上钉钉了,做厨子能跟这个比吗?
阳子爸心里有气,说话像是吃了枪药。
“哎……他爸,别说了,复员就复员吧,又不是啥要命的事,起码他还学了门手艺,能够养活自己就行了,咱们农村人得认命。”
阳子妈率先想通了,不再埋怨儿子。
仔细想来儿子还是蛮优秀的,就这个志愿兵也是靠自己的能力争取的。
再说了,自己儿子自己了解,这家伙从小就招女孩子喜欢,现在长得高大帅气,被女孩子惦记似乎在所难免,也不是啥坏事,起码找媳妇不用发愁。
也许所有当娘的对儿子要求都不高,只要他们平安健康长大,顺利娶妻生子就是完美。
阳子爸叹了口气:“我记得你还学了驾照?”
夏秋阳点头,心里终于松了口气:“部队的驾照回来要换地方的,不过那玩意就是个技能,不算啥手艺。”
“我刚才去你大伯家了,上次他回来说厂里需要个开大车的,听说能给一千多呢!”
夏秋阳心里明白,老爸这是怕他待在家里被人问起,面子上下不来。
“我不想当司机,一千块够干啥的?”
“看把你能的,以为还在部队上呢,地方上能给这么多就不错了?”
阳子爸听到儿子的话顿时火大。
夏秋阳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颇有些无语道:“我说老爸,您能注意下情绪吗,我是复员了又不是犯法了,至于这么大火气吗?”
阳子妈用筷子敲了敲丈夫的碗:“吃饭别这么大火气,孩子说得对,复员了又不是犯法了,你先听听他怎么说。”
“我打算明天去找一下西市的战友,看有啥酒店的活没,做司机就是红火自个的差使,刨去吃喝能挣几个钱,做厨子就不一样了,管吃管住挣的钱都是净落。”
阳子爸妈听了这话不吭声了,儿子说得大概不差。
没听说过当厨子吃饭还掏钱的,村里也有出门做司机打工的,一个月光是吃喝拉撒睡就得花去大半的收入,一年到头也落不了几个钱,跟儿子说的一样,就红火自个了。
“阳子……阳子哥!”
这时院子里有声音传来。
阳子妈看了看儿子:“听声音是一凡那丫头,你回来见她了?”
夏秋阳翻了个白眼:“我回来就没离开你的眼皮子底子,哪有见过她。”
“妈……我觉得一凡姐不错啊,人长得漂亮不说,对我哥还挺好。”
二怪低声说道。
“吃你的饭,你哥就不愁找对象的事情,他现在愁的是找工作,去哪找?”
阳子妈嗔怒里带着傲娇,两个儿子是她的骄傲,个个帅气高大,完全继承了父母的长相优点。
“赵家跟我们是世仇,你绝不能再跟她来往了,还有啊,我听说那丫头在城里找男朋友了,你以后少跟她再叽叽歪歪的!”
阳子妈叮嘱儿子道,似乎儿子跟人家姑娘走得近了会坏了名声一样。
夏秋阳撇了撇嘴:“你们老一辈的恩怨就不要带给我们年轻人了,对了,她到底怎么知道我回来的,我回来时下着大雨,进村的时候一个人也没见着?”
“是我说的,去你大伯家碰上她了!”
阳子爸有点心虚道。
“一个大老爷们,嘴巴跟婆娘一样稀松,生怕谁不知道你儿子回来了咋的?”
果不其然,阳子爸话音落地,就被阳子妈一顿数落。
“我走在路上,人家姑娘叫得应应地问我,我能不搭理人家吗,那不成狗不理了吗?”
阳子爸给自己辩解。
不过他接着就板起脸看向儿子:“以前你们年龄小,我不在意,现在你复员了,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就少跟她来往,他大跟你爸有杀父之仇你不是不知道,做人绝不能忘了本。”
阳子爸有些怒不可遏,唾沫星子喷了两个儿子一脸。
“那是时代带来的错误,又不是……”
“闭嘴。”
夏秋阳话还没说完,就被老爸野蛮打断。
这时阳子妈似乎也不敢多说啥了,提起那个年代的恩怨,阳子爸就会有点歇斯底里,家里谁也不敢触他的霉头。
“人家来都来了,我去看看吧!”
夏秋阳弱弱的说道。
“你别去,让你妈去,跟她说清楚,以后别来找你,咱家的大门不对她赵黑娃(赵一凡之父)一家人敞开。”
阳子爸冰冷道。
赵一凡是夏秋阳的青梅竹马,尽管成长的过程中,两家大人都在竭力阻止他们在一起玩,但是孩子们哪有什么界限,玩着玩着就成了两小无猜。
“我说老爸,您不能不讲理吧!”
“我咋不讲理了,不能报仇我还不能记仇了。”
阳子爸的确蛮不讲理。
“你简直不可理喻。”
夏秋阳也突然爆发,他对赵一凡是有感情的,八年来俩人的信件能称好几斤,鸿雁传书不仅增进了两个人的感情,也让原本懵懂的爱情逐渐清晰起来。
“你个混账东西……”
“啪”
然后就出现了开头的一幕,这货被老爸一记耳帖子扇在脸上,然后在老爸找趁手的家伙式时麻溜地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