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的雨丝缠着潮气，顺着雕花窗棂的缝隙渗进香铺。故人衣正指点绣娘们在素绢香牌上绣驱虫的艾虎纹样，忽听得檐下铜铃与珠帘同响。抬眼便见钟城挟着满身水雾闯进来，月白杭绸直裰下摆溅着城南特有的赭色泥浆，腰间蹀躞带上的错金螭纹却亮得晃眼。

"劳驾大小姐救命。"他笑着将鎏金拜帖按在紫檀柜台，袖口银线绣的流云纹泛着奇异的青灰色，像是浸过某种药汁。故人衣注意到他指尖残留着龙脑香气息，那是他们幼时独创的暗号——遇险时以香传讯。

展开洒金帖笺，永昌郡主的百花宴请柬上竟粘着朵风干的合欢花。故人衣指尖刚触及花瓣，眉心便是一蹙："你熏过伽罗香？暹罗边境的野沉香..."话音戛然而止，她瞥见钟城左腕缠着的素纱隐隐渗出血色，那包扎手法分明是御医院独有的双环结。

"前日押那批暹罗伽罗香过黑风岭，遇着十二个山匪。"他不动声色将手腕藏进广袖，袖中滑出半截青玉箫，"倒是你，怎么隔着重纱都能辨出伽罗香？"

铜鎏金香鸭吐着苏合香，故人衣转身取缠枝梅瓶时，裙裾扫过博古架下的螺钿匣。那里收着十二岁生辰礼——早已干枯的紫苏叶裹着糖画雀儿。那年小钟城翻过尚书府丈高院墙，被伽罗香呛得双目通红，却死死护着怀里融了半边的糖画。

"你十岁那年..."她话音被惊雷劈碎在齿间。窗外的辛夷树在雨幕中狂舞，钟城忽然握住她取药膏的手。他掌心有押镖磨出的茧，却比记忆里初学剑时的少年更粗粝些。

"阿衣，等郡主这笔单子结了，我们去..."话未说完，绣娘春杏跌撞着撞开朱漆门。小丫头鬓间还沾着新制的茉莉香粉，怀里抱着的青花水罐泼出半幅涟漪。

"刘记的人用青石封了咱们后院的井！说整条朱雀大街的水源都要经他们铺子过手..."春杏的哭腔惊飞了檐下躲雨的蓝尾鹊。故人衣感觉握着自己的手掌骤然收紧，钟城腕间青筋如他幼年临帖时的狼毫笔锋。

"烦请春杏姑娘取我名帖去京兆府。"他解下腰间错金螭龙佩按在案上，玉佩压住永昌郡主的拜帖，螭首正对着合欢花瓣，"就说刘记私封官井，妨碍御供香料制备。"转头望向故人衣时，眼底寒冰又化作春水，"你的玉尘香改良好了？借我些去会会刘掌柜。"

暮色爬上窗棂时，故人衣在钟城常坐的黄花梨圈椅下发现个锦囊。素白丝绢裹着晒干的蓝花楹，花汁将绢面染出深浅不一的紫晕。底下压着张泛黄笺纸——竟是十年前她随父亲赴沉香宴时，用胭脂虫汁画的香囊图样。边角糖渍原是那年她试制玫瑰香糖时，钟城偷藏了半块说要当模子。

"原来你一直..."喉间忽地哽住，她将锦囊贴在胸口，蓝花楹的苦涩混着陈年龙涎香漫上鼻尖。前院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薄荷混着龙脑的气息破开雨幕——那是钟城独有的味道，自十二岁他误食她制的醒神香后便再未变过。

雕花门吱呀轻响，故人衣慌忙将锦囊藏进袖中。转身却见钟城提着盏琉璃灯立在雨檐下，月白袍角沾着刘记铺前的茜草汁。他晃了晃手中青瓷瓶，玉尘香正映着灯火流转："刘掌柜说井水泥污，该用茉莉膏净面三日。"

雨不知何时停了，后院的辛夷树滴着水珠。故人衣望着他袖口新添的裂痕，忽然想起那日少年翻墙跌坏衣袖，却笑着说正好裁了给她当香囊料子。檐角铜铃轻响，混着钟城身上温暖的龙脑香，将梅雨潮气酿成陈年的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