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打翻的紫檀染料,将朱雀大街的黛瓦染成绀青色。故人衣跪坐在沉香木百宝阁前,银针尖端轻触蓝花楹暗匣第三重机簧。这是及笄那年钟城送来的生辰礼,黄铜锁眼雕着九转连环的辛夷花纹。羊皮卷轴展开的刹那,浸过夜交藤汁的纸面忽地浮起朱砂小字,墨迹游走如当年尚书府教习嬷嬷的簪花小楷:"子时三刻,西角门。"
更漏滴到戌时末刻,檐角铁马在骤起的东南风里叮咚作响。故人衣裹着莲青羽纱斗篷闪出后门时,嗅到空气里混着蓝花楹苦香的龙脑气息。青砖墙根下晃着盏波斯琉璃灯,钟城玄色妆缎披风上落满凋零的蓝紫色花瓣,掌中缠丝玛瑙盒蒸腾着白气,映得他眉间那道旧疤愈发清晰。
"刘记在水渠上游洒了明矾。"他将温热的玛瑙盒塞进她怀里,盒身西域进贡的火焰纹触手生温,"你摸摸井绳。"
故人衣指尖触及冰凉的辘轳绳,就着琉璃灯看清绳结上附着的淡蓝晶粒。这结晶在月光下泛着孔雀尾羽般的虹彩,与她去年在暹罗商船见过的贡品一般无二。"不是明矾...是暹罗王室专用的冰肌盐?"她猛然转身,发间珍珠步摇扫过钟城的下颌,"永昌郡主的掌中香需用雪山融水调配,他们竟敢动贡水的主意!"
钟城忽然掩唇轻咳,披风缝隙间漏出断续的草药香。故人衣这才发现他颈侧新添道血痕,暗红痂印蜿蜒如褪色的朱砂线。"我在南诏押镖时见过更阴毒的法子..."他话音未落,西市方向突然传来急促的铜锣声,惊起满街沉睡的雨燕。
故人衣抓住他翻飞的袖口,蜀锦暗纹下藏着玄铁匕首的轮廓。这是去岁上元节她赠的及冠礼,鞘上还嵌着未取下的鎏金香囊扣。"你又要独自夜探刘记货仓?"她解下腰间镂空牡丹香球,西域玫瑰混着天山雪莲的冷香漫出缝隙,"新调的离魂香能让守夜犬昏睡两刻钟,若遇险..."
未尽的话语被温热掌心截断。钟城握着她系香球的指尖,虎口处新结的痂蹭过她腕间跳动的脉搏。"阿衣可记得,十二岁那年在尚书府香料库,你说要制出天下第一香?"琉璃灯在他眼底晃出碎金,"如今这香如故里,早藏着我心中第一。"
打更声骤响,他像当年翻墙递辛夷的少年般没入夜色。故人衣回到闺房掀开玛瑙盒,寒气瞬间凝成白雾——盒中冰肌盐塑的并蒂莲栩栩如生,花心缀着暹罗椰糖刻的雀儿,正是那年被嫡母打碎的糖画模样。
三日后暴雨倾盆,故人衣握着犀角柄铜勺提取第九道香露。井水在冰肌盐作用下泛着奇异的蓝光,忽听得东墙轰然坍塌。烟尘中露出十口包铜樟木箱,刘记的朱漆封条被雨水泡得发胀。最末那口箱盖震开的刹那,暹罗沉香混着西域龙涎香的气息汹涌而出,惊得绣娘们腕间禁步乱响。
"见面分一半。"浑身湿透的钟城倚在残垣边,玄色劲装肩头洇开暗红。绷带缝隙间露出晒干的蓝花楹花瓣,正是那夜落在披风上的那些。"刘记私吞贡品的证据,换大小姐亲手缝个香囊如何?"
故人衣扯断袖口银线正要掷去,忽见最大那口木箱夹层裂开。褪色的紫苏叶裹着物件跌落泥水,糖渍将叶脉染成琥珀色——正是十岁那年融化在她掌心的糖画雀儿。原来那日钟城拾起碎糖,竟用蜂蜡封存至今。
雨幕深处传来十六驾鎏金马车的銮铃,永昌郡主的仪仗已拐进长街。故人衣将糖画按在心口,终于读懂那年少年被家法责打时说的呓语。原来最好的香,确要等岁月拆封,就像他悄悄酿了十年的心事,在梅雨季长成满架蓝花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