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九那日的黄昏时分,夕阳如熔金般缓缓沉入天际,斜对门住着的小学三年级小男孩攸攸,蹦蹦跳跳地来到我家门口,清脆悦耳的声音穿透门扉:“伯伯,我爸让我来请你,说晚上去咱家喝两杯呢。”
我微笑着,半开玩笑地问她:“哟,攸攸,你爸爸有没有说准备的是啥好酒,让伯伯心里也有个数?”
攸攸眨巴着大眼睛,一脸无辜地摇摇头:“伯伯,我也不清楚呢,爸爸就说让你过去,一块儿说说话,聊聊天,谝谝闲传。”
我轻轻拍了拍攸攸的头,笑道:“好嘞,你给爸爸说,伯伯这就给我妈把饭做好,吃罢了就马上过去,咱们好好聚聚。”
炕是早上烧过的,炕洞里面还有火星星,我到门外的柴房里用蛇皮袋子裹了两大掀玉米芯放进炕洞里,杈好炕洞门保温。
在老妈那温馨而又紧凑的十五平米小屋里,一张两米宽的楼板炕占据了房间的一隅,它不仅承载着夜的宁静与梦的温柔,还巧妙地融入了日常的烟火气。炕上,柔软的被褥铺展得整整齐齐,一旁,一张小巧的炕桌静静地守候,见证着早餐的匆忙与晚餐的温馨。炕头处,一抹鲜艳跃入眼帘,“身卧福地”的红纸条幅紧贴着墙壁,仿佛是岁月无声的低语,为这方小天地平添了几分吉祥与安宁。
房间的另一侧,一座大立柜巍然矗立,那是老妈珍藏四季衣裳的宝库,每一件衣物都藏着过往的故事与未来的期待。南墙之下,一张条桌优雅地延伸,其上,一台十七英寸的彩色电视机正默默播放着节目,光影交错间,为小屋添上了几分现代生活的色彩与活力。
屋子的中央,一个碳火炉悠悠燃烧,火光映照出家的模样,温暖而实在。火炉之上,一口小铁锅悠悠悬着,偶尔升腾起的蒸汽,携带着饭菜的香气,缭绕在整个空间。紧挨着火炉,一个塑料桶默默守候,桶内装满了宁夏无烟煤块,那是冬日里不可或缺的温暖源泉。再一侧,一张小方桌简洁实用,桌上,碗筷、刀铲与调料瓶错落有致,它们随时准备着,迎接每一次味蕾的盛宴。
如此布局,虽紧凑却不失和谐,每一处细节都透露着生活的智慧与温情,让人心生暖意,仿佛能听见时间在这里,轻轻地,缓缓地,讲述着关于家的故事。
九十多岁高龄的母亲,安详地坐在温暖的炕上,目光柔和地聚焦于闪烁的电视屏幕。岁月在她耳畔轻轻织上了一层纱,让电视里的声音变得模糊而遥远,她只能凭借着生动的画面,捕捉着那些关于孩子们的故事与欢笑。
夕阳的余晖悄悄溜进屋内,给这平凡的一刻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母亲忽然转头,眼神中带着几分慈爱与好奇:“天边的晚霞都快隐没了,你还在忙碌些什么呢,我的孩子?”
我微笑着回答,手中的活计未曾停歇:“刚往炕洞里添了些干爽的包谷芯,不多时,这炕便会暖洋洋的,让您更觉舒心。我正想着给您准备些简单可口的吃食,好让您垫垫肚子。稍后,我还打算出门去邻里间串串门,聊聊天,也让您这屋里多些人气。”
话语间,温馨与平凡交织成一幅动人的画卷,流淌着家的味道,和那份无论岁月如何更迭,都不曾改变的亲情纽带。
我从火炉边轻轻提起那只小巧的铁锅,里面盛着刚烹制好的八宝辣子酱,热气腾腾,辣香扑鼻。随手又拾起半个温热的馍,小心翼翼地一并端至炕桌上,对坐在一旁的老妈笑道:“妈,您试试这样,用这酱菜里的油润润地沾着吃馍。”老妈已逾九旬,牙齿早已脱落,对那些脆生生的菜肴只能望而却步,唯有那些熬得软糯的白菜、韭菜、豆腐,或是细嫩的鱼肉、浓郁的鱼汤、醇厚的骨头汤,以及细碎的青菜叶熬成的糊汤,方能入口即化,慰藉她的味蕾。
我转身,再次揭开火炉的盖子,往炉膛里添了两块乌黑发亮的煤块,关切地问:“妈,要不我给您煮点白菜汤,暖暖身子?”
老妈正用那酱菜油津津地沾着馍,吃得津津有味,闻言摇了摇头,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不用了,孩子,你整天忙里忙外的,别为我费心了。你就给自己烫半碗炒面,喝了暖暖胃吧。”
我把小铁锅架到火炉上,封闭好火炉,取出老妈吃饭的保温饭碗,放一大勺东北炒面一大勺枣沫糊,用电壶里的开水冲泡开,连小勺子和碗端放到炕桌上,说“那我出去串门去了。”
“早早回来。天黑了说话时间长了叫人家讨厌。”
“知道了。我把门从外头插上。听动静看老二一会儿过来不?”
“唉。”
路边的路灯已经亮了。
斜对门攸攸家离我家有三十多米距离不远。攸攸他爸五十四五,在家排行老四,姊妹6个,一个姐一个妹子都出嫁了,妹子嫁给本村了,是为给老大问媳妇没有办法换亲的。老二老三都到外村当了上门女婿倒插门。攸攸他爸四十五岁时候经人介绍娶了攸攸他妈,二婚,娘家在县北,前夫那年跟别人到山西一处建筑工地去打工,第二天刚上班没有干半天活,不知道电线露电不幸触电被电打死了,工地上赔了八千元工伤丧葬费,就算事情到头了。攸攸他妈有个成十岁的男娃,孤儿寡母经过几道亲戚打听介绍嫁给了攸攸他爸。攸攸他爸小学二年级文化程度,攸攸他妈高中毕业文化程度。攸攸他妈二次成家算是下嫁了,好在攸攸他爸是处男,头婚,这么说来也不算吃亏。
婚后第二年的春光里,攸攸降临人世,为这个家添上了又一个活泼的男丁。村里的长辈与邻里们,总爱围着攸攸他爸打趣,话语中带着几分戏谑与几分赞叹:“瞧瞧,都快奔五的人了,头婚处男就是不一样,那股子劲儿,九个月光景就抱上了大胖小子,真是老当益壮,了不起啊!”
每当这时,攸攸他妈总是脸颊微红,眼眸含笑,羞涩地垂下了眼帘,那份温柔与幸福溢于言表。而攸攸他爸呢,则是满脸洋溢着得意与自豪,嘴角勾起一抹温馨的笑意,朗声说道:“还不是因为我老婆本事大,会生养,咱家攸攸妈,那可是真能行!”言罢,一家子的温馨与和谐,在这质朴的话语间悄然流淌。
你切不可过分自谦。这枚军功章,既有你的一半荣耀,也承载着你妻子的辛勤与付出。她能生育,这本就是福泽深厚之事,况且,她在嫁给你之前,已育有一子,这在咱们农村老话里讲,就像是有了个‘药引子’,使得后来再为你添上一个男丁,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顺畅,合乎情理。
岁月悠长,村里的家家户户渐渐熟稔,彼此间的玩笑话也愈发没了拘束,走街串巷时,言语间多了几分随意与畅快。那“攸攸他娘”,亦或是“老四家的”,待到姓名知晓后,有人索性扯开嗓子,豪爽地唤道:“艳艳啊,你这连生两子的福星,又历经两段姻缘的女子,说说看,那幸福的滋味可有啥不同?”
“幸福?哼,你瞧瞧我,先头苦命失了夫君,这才落脚到这偏远村落,你这还打趣我呢,说这儿荒凉无人问津。天天就拿我逗乐子。”
“谁说我这儿是块荒废的滩涂,无人问津?你瞧瞧,这儿眼看就要拔地而起一座国际机场了,往后出门归家,飞机来回穿梭,那可是便捷得很,没福气的人,想嫁进来还未必够格呢。来来来,咱们聊聊,经历过两个男人的女人,心里头那点子感受,是不是如诗如画,美不胜收?别藏着掖着了。”
“你呀,回去逗逗你老婆,让她也找个外头的男人试试,听听她那亲身体验,夫妻间的话,你总该信得过吧?”
“她岂敢有此念头!我亦非那等无能之辈!倘若她真敢胡来,我定要让她尝尝厉害,绝不手软!而你,却是不同。你是那正室夫人的夫君,外出奔波,只为谋生计,却不料遭遇不幸,触电辞世,这是他的命数不济,与你无干。话说回来,若非你历经先前的凄苦,又怎会结缘我们这家,入了这温馨的港湾呢。”
日子久了,攸攸妈艳艳的脸庞在村里渐渐变得熟悉而亲切,她自然而然地融入了乡村的节奏中。与村里的其他女性无异,她在家中忙完琐碎的家务后,又匆匆转战地头,干起农活来手脚勤快,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人。每逢村里的红白喜事,艳艳总是不可或缺的帮厨高手,她的身影忙碌而有序,赢得了村民们的一致好评。
再有人,不论是村里的汉子还是妇人们,半开玩笑地问起她“嫁给两个男人的滋味如何”,艳艳便笑得眉眼弯弯,嘴角勾起一抹满足的笑意,轻描淡写道:“美得很嘞。你也赶紧离了,再寻一个知心人吧。”或者打趣说:“离了,再嫁一个,说不定更称心如意呢。”言语间,满是乐观与豁达,仿佛过往的风雨都已化作云烟,留下的只有对生活的热爱与珍惜。
时光匆匆,攸攸已在不经意间迈入了十岁的门槛,踏入了小学的第三个年头。如今的他,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得比父亲当年要深远许多,而他父亲的文化旅程,则停驻在了小学二年级的站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