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对门攸攸家的门外，安然栖息着三辆各司其职的交通工具，宛如一个微缩的交通王国。一辆灵巧的小轿车，静静地候在那里，它是攸攸一家日常出行的温馨伴侣，穿梭于城市的大街小巷；一旁，一辆电蹦蹦车悠然自得，它既是便捷的载人工具，也是家中不可或缺的农用帮手，载货载人两不误，实用性满点。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辆雄踞一方的大型机械车，它身披钢铁战甲，三沟大犁与旋耕耙如同它的双翼，凭借这份力量，攸攸家得以在乡间耕耘希望，每年从黄土地上刨出十几乃至二十万的生计，那是汗水与土地最诚实的对话。

在门外的一侧，与西邻家的界墙之上，一只静默的电子眼悄然守望，那是攸攸家为守护这份安宁特意安装的摄像头。它的存在，如同一道无形的盾牌，让门外停放的车辆与各式杂物免受宵小之扰，既安心又踏实，即便是夜的深沉，也再无惧贼影的窥伺与觊觎。

窗外，柔和的灯光悄然泄露了屋内的温馨，与此同时，摄像头的微光在暗处一闪即逝。我轻声问道：“四儿啊，这么晚了，有啥急事吗？”边问边缓缓伸手，欲推开那扇透着暖意的门扉。门内的人似乎比我还心急，攸攸已从里面急匆匆地拉开了门，迎我入内。刚跨过门槛，攸攸爸那熟悉的声音便温暖地响起：“没啥大事，就是想着叫你来，咱们一起谝谝闲传，拉拉家常。”

这屋子，坐落在十米宽的桩基之上，却巧妙地拓展出了十二米长的空间，平顶由大块的机瓦铺就，显得既朴实又宽敞。东厢并列着两间各六米的房间，布局紧凑而有序；西厢则略显不同，靠南的半截同样是一间六米的居室，与东厢遥相呼应，共同勾勒出了这个家的温馨轮廓。在那座朴素的农舍里，中央是一条宽敞的过道，宛如一条自然的脉络，轻轻划分了空间的界限。过道的北半区域与西侧厢房北部的空间，以一种不加雕饰的开放姿态彼此相融，没有隔墙的阻隔，这在乡土人情的眼中，俨然构成了一处宽敞明亮的大客厅，洋溢着家的温馨与豁达。

过道的一端悄然开启着一扇后门，仿佛是连接内外世界的秘密通道。门外，东侧静静伫立着一间长约五米的灶房，那是炊烟袅袅升起的地方，承载着日常的烟火气息。灶房与正屋之间，巧妙地嵌入了一个两米之宽的洗澡房，这洗澡房设计得颇为讲究，内外两小间泾渭分明：内室，一方静谧的天地，专为沐浴净身之用；外室，则安置着一台勤劳的洗衣机，默默承担着衣物洗涤的职责，两者和谐共存，井然有序。

至于大厅与过道，它们的下部统一铺设了一米二高的橘黄色墙裙板，那温暖的色调如同晨曦初照，为整个空间平添了几分柔和与生机，让家的每一个角落都洋溢着温馨与雅致。

大厅中央，一尊方形大火炉巍然矗立，宛如冬日里的温暖守护者。炉上，热水壶咕嘟作响，蒸汽袅袅升起，与旁侧静躺的两包红枣奶相映成趣，散发着淡淡的温馨气息。火炉东侧，一个铁桶紧紧相依，内里装满了乌亮的炭块，仿佛随时准备为这份暖意添砖加瓦。

转至西侧，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隔开了火炉与一张宽大的平板有机玻璃茶桌。茶桌上，琳琅满目：一盒满载花生、瓜子与水果糖的什锦盒，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烟灰缸静默守候，旁边是香烟与打火机，为偶尔的休憩时光提供便利；开水壶悠悠而立，与散落的纸杯、两个晶莹剔透的玻璃水杯、一个质朴的塑料水杯并肩，还有那三四个承载着茶韵余温、边缘挂着茶渣的纸水杯，无声诉说着过往的欢聚。

环绕火炉与茶桌，南边、西边及北边，是线条柔和、宽大而舒适的沙发床，它们以温柔的怀抱，迎接每一位踏入这片小天地的客人。北墙之畔，一台一米有余的插电饮水机静静伫立，仿佛是这片温馨场景中的默默支持者，随时准备为这份宁静添上一抹生活的便利。

如此布局，既不失生活的烟火气，又巧妙地融合了雅致与舒适，让人不由自主地沉醉于这份精心营造的温馨氛围之中。

大厅东侧，紧贴着房屋墙壁，一台42英寸的大屏幕平板电视赫然在目，屏幕上正跃动着生动的游戏画面，不言而喻，这是攸攸的心头好，也是当下小学生群体中的热门消遣。

攸攸爸长着一张略显修长的马脸，颈间佩戴着一条由红木精心雕琢的粗犷项链，手腕上亦是同风格的粗手链，透出一股不羁的气息。他一边热情地递烟倒茶，一边招呼道：“攸攸，快去叫你妈妈，说你伯伯到了。”

攸攸却纹丝不动，整个身子趴在柔软的沙发床上，手指灵活地在遥控器上跳跃，全神贯注于眼前的游戏世界，只是随意地喊道：“妈，我伯伯来了。”

“瞧瞧这孩子，懒得连动都不愿动一下。”攸攸爸轻轻摇头，话语中带着几分无奈与宠溺，又似是对身旁某人的一种微妙责备。

我缓缓道来：“在这个追求现代教育的时代里，教学相长，师生间如同朋友般亲密无间，亦师亦友，共同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携手并进，不容一丝恐惧在孩子们心中扎根。未曾踏入校门的人，或许难以理解那份对书本的敬畏与挣扎。其实，真正能摧毁孩子未来的，绝非那些无辜的手机与游戏，而是父母文化修养的缺失。游戏世界，实则是一片磨砺孩子心智、提升思维敏捷与手指灵活度的沃土，是智慧启迪的另一种形式。你且问问那些孩子，微机课上，他们是否真正拒绝了游戏的乐趣？”

对方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哦？学校里竟还有专为玩乐设置的课程？”

我轻轻一笑，解释道：“学校之内，无一不是教育的细微之处，每一件事都蕴含着教育的深意。你以为教育的画卷上，仅绘有语文、数学、英语的斑斓？不，就连那看似简单的折纸艺术，也是学习的一部分，是创造力与耐心的温柔培育。”

“难怪现今孩子们愈发难以管教，对学习不上心，一回家便如懒猫般蜷缩，对家务琐事全然不顾，唯独对老师的言语奉为圭臬，老师的一言一语，在他们心中，堪比宫廷中的圣旨，无条件遵从，仿佛天生就该将管教之事全权托付给学校里的师长。”

正议论间，攸攸妈从后门悄然步入，带着一丝从厨房飘来的烟火气，手中稳稳托着两盘清凉的小菜，几双筷子轻轻搭在盘边，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打着招呼：“哟，先生哥来了啊。瞧瞧你俩父子，也不说动手把桌子拾掇拾掇？我这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你俩倒是悠闲，一个玩手机，一个看电视打游戏，乐不思蜀了？”

攸攸爸手脚麻利地整理着桌面，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谁说我不爱整洁？这不正忙着收拾呢嘛，倒是你，动作太快，显得我慢了半拍。”

我笑着回应，“无功不受禄，有啥好事先说，别藏着掖着。我这人讲究实际，这年节里的菜肴，看着诱人，可不知好不好消化呢。”

攸攸爸拍了拍胸脯保证，“放心，一百个心放肚子里。年味儿正浓，餐桌上的都是精心准备的好菜，绝非什么粗制滥造的‘芭芭菜’。再说了，这会子还没到喷洒农药的时候，菜里干净得很，保证吃不死你。”

我故作挑剔，“先让我听听你的好消息，清了耳朵再享口福。”

“你留在学校，辛苦帮衬着孩子的学习，过来小憩片刻，喝杯水，难道还不应当？这么多年了，每逢提起想请你代为邀请一下孩子的代课老师，却从未见你成功带他们来过家里一回。”

我微笑着摆摆手，说道：“别折腾了。这三十多年来，我从未踏足过任何一场谢师宴，咱村里村外的规矩，到了你这儿也得破个例。这杯水，权当我领了你的情，喝完我就得赶回去，老妈还独自在家候着呢。”

“什么谢师宴？你倒想得挺美！老兄啊，按我领导这些年一贯的教育方针，多跟有学问的人打交道才是正道。你老实说，这七八年间，哪一年少了你品尝我领导亲手烹制的美味，哪一回没让你沾上几滴我平日里都舍不得启封的好酒？你说，我领导的手艺到底如何？我外甥孝敬的那酒，品相不错吧？绝非次品，对吧？”

桌上摆了六道清爽可口的凉菜，席间还适时换上了六道热气腾腾的热菜，换得恰到好处。至于酒，那可是伊犁特曲，两口子连同孩子，一个个轮流展示给我瞧，那份热情劲儿，真是没得说。我们推杯换盏，从七杯三巡喝到八盏四轮，话题天南地北，无所不聊，气氛热烈而温馨。

“回望这几载光阴，我事无巨细，总爱与你倾诉一二，渴求着你那满腹经纶的见解为我指引方向。行事之前，我亦不忘瞅瞅你那兄弟的举动，仿佛他是我的风向标——他若租地，我便紧随其后；飞机场征地的风声一起，见他未急着植树造林，我也便按兵不动。

岁月悠悠，转眼数载已过，那飞机场的征迁之事却似遥遥无期，而当初那些匆匆栽树的人家，如今却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他们中有的为购树苗、雇人栽种，不惜向亲朋好友借债，到头来却换来一脸愁容，脖颈粗壮，皆因赔偿之事不尽人意。有的家庭勉强得回四五万银钱，有的则稍多，勉强凑得二十多万，可那背后的辛酸与汗水，又有几人知晓？

更有甚者，那些承载着希望的树苗，或因天干物燥而枯萎，或因洪水肆虐而凋零，最终只能无奈地被伐下，化作灶膛中熊熊燃烧的柴火，照亮了家的角落，却也映照出人心中的无奈与苦涩。

细细想来，这世事无常，多数人的跟风之举，往往忽略了自身的判断与考量，最终只能吞下这枚苦涩的果实。而我，因了你的智慧引导，你那兄弟不经意的‘示范’，竟在这纷扰中寻得了一丝安宁，未尝不是一种难得的幸运。这便是文化底蕴深厚与匮乏之间的微妙分野。当然，这话仅就农耕之事而言，若论起驾驭车辆、摆弄机械，你那擅长此道的兄弟怕是要略逊我一筹了。我驾龄三十余载，与车为伴的日子数不胜数。所以我对你兄弟提议，让他也置办一辆农耕用车，随我一同奔波于田野之间，我的收成便是他的收成。这些年来，收成如何？想来也是不菲，少说一年下来，净赚个七八万不在话下。当然，我这大家伙活儿多，无论是犁田还是旋耕，一旦进了田地，整日里不下车，不吃不喝，轻轻松松便能料理个一二百亩。有时候，夜里加个班，更是效率倍增。你家尚有近三十亩的沃土需要耕耘，不仅是你自己的田地，连同母亲与妹妹的份额，也都一并托付给了你的兄弟照料。合计起来，八个人的田地，二十八九亩，四舍五入，不正是整整三十亩的广阔天地吗？仅凭这片土地，一年到头，少说也能带来三四万的稳稳收入，真可谓是丰饶之地。

相比之下，我这边就显得捉襟见肘了。家中四口人，仅分得五亩薄田，要想维持生计，只能另辟蹊径，依靠我这辆老车来赚些外快。从犁地到旋地，一年四季，不敢有丝毫懈怠，全家人都指望着这点辛苦钱过日子。

每到小麦丰收的季节，我总是急匆匆地赶往收购站，想法设法赊购一台联合收割机回来。回来后，还得自己动手，修修补补，确保它能顺利作业。等这边麦子一收完，又得赶紧把机器送回去，生怕耽误了别人的使用。这其中的辛苦与不易，也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这就行了，没有出钱的废车到咱手上挣几万元等于白挣得还不行？行了，我心不重。”

我说“感谢你这几年对我兄弟的照顾。他也是两个男娃两个大学生，挣钱确实不容易。好在这几年跟着你出车年年收入不少，压力比前几年轻多了。来，借花献佛，谢你一个。”

“也是的，你兄弟和我一样都没有文化，挣个钱不容易。他跟着我一年多少挣些，与你也轻松些。你也是两个男娃，也是两个大学生，将来也要买车买房，身上的担子都不轻，拖累都重。一村一院就这几家人，互相帮忙照看着都叫前起。”说着“吱”一声喝了，我又赶紧给续满一杯说：“好事成双，蒸蒸日上。我代我兄弟谢你一杯。”

攸攸妈望着我们，眼里闪烁着温情的光，“瞧瞧你们兄弟几个，亲得跟一个人似的，总是相互扶持，彼此照应。”我笑着回应：“你家的兄弟不也一样出色嘛，老二老三，都是难得的好人。”

攸攸爸叹了口气，神色间多了几分无奈与感慨：“只可惜老二老三都不在身边了，各自成了别家的顶梁柱。老大呢，虽说是同一个村的，却跟陌生人似的，甚至还不如陌生人。提起老大媳妇，哎，那可真是个不省油的灯，居然撺掇着老大父子，差点没让我挨上一刀——杀猪刀啊！你说，这世上怎会有这等狠心的妇人？人心，有时候真是比那锋利的刀刃还让人寒心！”

我故作惊讶，心里却明镜似的，“拿杀猪刀？这事儿听起来可真够吓人的，攸攸爸，你可别吓我。”言语间，我尽量保持着自然的语调，不让内心的波澜显露分毫。

“怎会不可能呢！风闻飞机场扩建之事正紧锣密鼓，征迁之日似已近在咫尺。这不，老大的媳妇急匆匆地唤来老大父子，说是要接我妈去他们家吃饭，一副要接管照顾我妈的架势。白日里，他们恭恭敬敬地将我妈接去，共享天伦之乐，餐毕却又如同护送珍宝般，将她老人家安然送回我家安歇。

你我都清楚，我爸去世得早，我爸留下的那片地，一直由老大耕作着。而我妈，这些年多亏了我悉心照料，她的那块地也一直是我在打理，收成自然归我所有，这是天经地义之事。老二老三也知晓此理，他们曾提议说，我妈的地既然由我耕种，那每年的收成便替我妈存着，待到百年之后，无论是她的养老还是身后事，都能有所依仗。

可这一听说飞机场征迁在即，老大两口子的心思便活络了起来，突然之间对我妈关怀备至，这不，抢着要接管我妈的照顾之事。这世道啊，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母亲悲痛欲绝，泪水涟涟，拒绝进食，执意不愿要归家。我心急如焚，决定亲自去接她回来。未曾想，一到家门，老大的媳妇竟抄起铁锨，恶狠狠地指向我，唆使老大父子俩速速动手。老大不问青红皂白，怒火中烧，拳头如雨点般向我袭来。而他的儿子，更是肆无忌惮，从厨房拎出一把锋利的杀猪刀，不顾一切地刺向我的腰部。

在这危急关头，幸好我的领导及时出现，她迅速拨通了老二和老三的电话，又火急火燎地通知了大队部。大队闻讯而动，迅速介入，责令老大立即送我前往县医院救治。

那时的你，仍稳坐村中的要职之位，对周遭的波澜与变迁，保持着一份静默而深沉的关注……”

“啊，确有此事。”我缓缓道来，“记得你嫂子——哦不，按你的说法，是老大媳妇，她曾来找我谈过……”

攸攸爸连忙打断，语气中带着几分玩笑意味：“什么嫂子不嫂子的，得叫老大媳妇才对！”

“没错，大嫂确实来找过我，那会儿她没提是她家小子拿刀捅了你，只是说替一个朋友来求我，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关于打架住院这事儿，合作医疗能不能给报销点。我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打架住院可不在报销范围内，不光如此，住院费用还得往上涨一倍呢。后来，我才慢慢琢磨过味儿来，原来那会儿她说的住院的人，竟是你。”

“你瞧瞧，那还算个人吗？我妈走的时候，他作为长子，竟然连来吊唁守灵都做不到。说起来，媳妇因为没生没养，心里有怨气不来，还算有个说法。可你妈，就算再没本事，好歹也生你养了你一场，到头来你连露个面都不肯！更别提你那孙子了，早早地就不念书了，成天在社会上混，总想这儿骗点儿那儿诈点儿，一门心思只想不劳而获。我真不是咒他，照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得栽跟头，吃上公家的牢饭。”

“罢了罢了，就此打住吧。”我轻叹一声，试图缓和气氛，“大过年的，咱们不提这些惹人恼的话了。说到底，那可是你的亲侄子，万一哪天他开了窍，懂得了人情世故，甜甜地唤你几声‘四爸’，到那时，你的心啊，怕是早就软得一塌糊涂了。毕竟，血浓于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哼，别扯那些没用的。”他猛地一挥手，语气决绝，“我今天就把话搁这儿，这辈子，我绝不会认他那个小子，老二老三也一样，不认！”

“你可知老二老三其实并未真正断绝念想？你受了伤，挨了刀子，他们心里头不忍你再添堵，便硬起心肠说不来往了。可话说回来，血脉相连，哪能说断就断，背地里头，他们怎可能真正做到不相往来？毕竟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说真的，这次是真的不来往了，说定了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决绝，仿佛要将过往的纠葛一并割舍。

“电话是拉黑了，可轻轻一点，又能取消拉黑，恢复如初；号码删了，来电显示一亮，还不是能重新存上。”我轻声细语地劝着，试图点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他闻言，只是轻轻摇了摇头，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那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