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初刻,黑山矿场的梆子声撕破夜幕。陈青岩伏在断崖边,山风卷着硫磺味灌入鼻腔,怀中璇玑锁的磁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忽然想起十岁那年的暴雨夜——父亲浑身湿透冲进家门,怀中紧抱的《水经注》残卷滴着血水。"岩儿,记住这个图案!"父亲颤抖的指尖在桌案画出赤龙图腾,"若我遭遇不测,你要..."话未说完,窗外骤现火把长龙,父亲将他推入地窖前塞来半枚玉玦,正是此刻璇玑锁缺失的核心。
"青岩哥,看矿工眼瞳!"林素娥的疾呼将他拽回现实。谷底劳作的矿工双目赤红如血,脖颈青筋暴起——这正是《矿毒考》记载的汞中毒末期症状。石开山攥紧父亲遗留的矿镐,镐柄暗红纹路竟是干涸血渍:"三年前矿瘟暴发,狗官把病患全送进‘淬骨堂’..."他扯开衣襟,焦黑的"叛"字烙痕下还叠着旧疤,"俺亲眼看见柳家太爷用烧红的铁钳,往活人脊椎灌铅水!"
仿佛印证其言,谷底突然升起八辆精铁矿车。被铁链束缚的矿工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皮下铅液在月光下泛着诡谲银光。"《天工开物·五金篇》有载:'铅汁灌髓,可制傀工,力大而不觉痛楚'。"林素娥翻出药箱中的古籍残页,"但此法阴毒,傀工见光三日即溃..."
话音未落,傩戏鼓点震碎夜空。七十二名赤膊祭司抬着青铜鼎缓步而出,鼎中猩红浆液翻涌着朱砂颗粒。主祭的九尾狐裘扫过祭坛,面具眼眶嵌着的荧石突然迸发绿光——陈青岩瞳孔骤缩,这分明是父亲临终前在地窖墙上刻过的"幽冥玉"图腾!
"午时三刻,开炉祭天——"骨杖敲击鼎沿的刹那,璇玑锁突然剧震。陈青岩望着骨杖顶端的半枚玉玦,突然明白父亲当年为何拼死保护此物——玉玦纹路与青菱周岁时抓周的玉佩残片完全契合!
最前方的矿车突然脱轨,被灌铅的矿工发出非人嘶吼。铅液遇鼎中汞浆沸腾,躯体如炮竹般炸裂。蓝绿色火焰在空中凝结成柳氏螭纹——正是朱砂中的硫磺与铅汞蒸汽反应所致!林素娥突然想起父亲解剖过的矿工尸体:"他们在炼制人形火药!"
"闭气!"她抛出浸过白矾的面巾。陈青岩趁机掷出鱼叉,铁链应声而断。坠落的骨杖插入岩缝,谷底传来地鸣般的闷响——山壁赤龙浮雕的逆鳞突然翻转,露出刻满人名的青铜碑。石开山颤抖着抚摸"石铁柱"三字,正是失踪三年的兄长。碑文记载着残酷真相:"永泰元年七月初三,投三百童男女入地肺穴,以镇赤龙戾气..."
柳明卿的笑声自穹顶传来:"贤弟可知?这碑文是你父亲亲手所刻!"他甩出半卷发黄的《璇玑谱》,图中赤龙城地脉竟与云泽湖暗河相连,"陈家世代勘测水脉,本当与我柳家共守此秘..."突然掀开衣袖,臂上凤凰火纹渗出血珠,"可你爹非要揭开这吃人的局!"
陈青岩翻至图谱末页,父亲的字迹刺痛双眼:"赤龙城非人造,实乃大禹镇九黎所用,需万人血祭方可重启..."泛黄的纸页间飘落片桃符,正是青菱七岁时手刻的"平安"符——原来自那时起,柳家已在物色"玄阴引龙"的祭品!
"你以为我愿做这恶人?"柳明卿突然扯碎锦袍,心口处的黥纹竟是前朝皇室暗桩标记,"柳氏全族服'牵机引',每逢月圆需饮皇陵汞泉续命..."他猛地咳出黑血,血珠落地竟凝成螭纹,"三百年前,我祖柳文渊为保赤龙城不落倭寇之手,亲手将泄密的幼子推入熔炉!"
陈青岩想起书院岁月。那日暴雨突至,柳明卿望着檐角铁马出神:"若忠义需以亲族血祭,这忠义可还干净?"当时只道是少年愁思,如今方知字字泣血。
爆炸声从湖心传来,七十二道渔火刺破黑暗。赵三槐的破锣嗓子响彻山谷:"云泽湖底的赤龙碑裂了!"陈青岩奔至崖边,但见湖水沸腾如煮,血色光柱中浮现铸铁城廓——三百矿工的骸骨正托举赤龙城破水而出,每具骷髅腕间都拴着刻字的铁环,正是历代失踪矿工的名牌!
石开山突然抡锤砸向祭坛,地面裂痕中竟涌出清泉。林素娥蘸水细嗅:"是云泽暗河!"陈青岩恍悟父亲批注:"地火烹天局,当以万民泪破之!"他将璇玑锁浸入泉水,磁针迸发七彩流光。青铜门轰然洞开,狂风卷出万千《万民请愿书》,最顶端的血书字迹未干:"愿拆我骨铸剑,斩尽天下不公!"
柳明卿立在熔炉边缘,将半枚玉玦抛向陈青岩:"真正的钥匙...是民心..."跃入火海的刹那,他怀中滑落本泛黄日记,页间夹着朵干枯的莲苞——正是青菱及笄那年,被他笑称"丑丫头"却偷偷珍藏的信物。
晨曦穿透云层时,赤龙城完全显现。陈青岩抚过城墙上的抓痕,发现每道痕迹都组成《水经注》的段落。石开山突然惊呼:"你们看城门!"但见玄铁城门上,三百年前矿工用指甲刻就的《悯农诗》正在晨光中流淌金辉:
"赤龙出水日,苍生举火时。
朱门酒肉臭,铁甲尽锈蚀。
莫道书生弱,且看万民诗。
星火虽一点,可以燎天姿!"
正所谓:
黑山血祭露狰容,赤龙睁眼破苍穹。
万民请愿书作甲,千载冤魂骨为弓。
铅汞难封浩然气,朱砂怎染赤子胸?
莫道萤光难照夜,且看星火已燎空。
欲解重重迷雾,且听下回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