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写字楼外的台阶上，周清澜站在玻璃门内，望着自己映在门上的影子——一丝不苟的盘发，挺括的白色衬衫，黑色西装外套，还有眼角掩饰不住的疲惫。腕表指针已经划过十一点，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本已漫长的加班夜雪上加霜。

"需要伞吗，周律师？"保安老张递来一把黑色长柄伞。

周清澜摇头："叫的车应该快到了。"她看了眼手机，软件显示司机还有三分钟到达。

三分钟。足够她回复两封邮件。正当她低头打字时，手机弹出一条通知：您的订单已被取消。周清澜咬住下唇，这是今晚第三次被取消订单了。

"看来要冒雨走一段了。"她自言自语，将手机和文件塞进公文包，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包上。老张欲言又止地看着她，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周清澜冲进雨幕的瞬间就后悔了。雨水顺着她的脖颈流进衣领，高跟鞋踩在水洼里，溅起的泥水弄脏了她的裤脚。转过街角时，一阵狂风几乎掀翻她用来挡雨的西装，她不得不躲进一个狭窄的屋檐下。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身旁橱窗里透出的暖黄色灯光。那是一扇漆成墨绿色的木门，上方悬挂着铜制招牌——"雨巷书店"。周清澜从未来过这家店，甚至不知道这条她每天经过的街道上还有一家书店。门把手上挂着"营业中"的木牌，在风雨中轻轻摇晃。

又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周清澜不假思索地推开了门。

风铃清脆的声音惊动了书店深处的人。一个高瘦的身影从书架后转出，手里还捧着一本打开的书。

"抱歉，雨太大了..."周清澜站在门口，水珠从她的发梢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小片水洼。

男人放下书，从柜台下取出一条米色毛巾："没关系，请进来吧。"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雨声。

周清澜接过毛巾，道谢的同时打量着他。男人约莫三十四五岁，穿着深蓝色毛衣，黑色休闲裤，没有戴眼镜却有一双读书人特有的眼睛——平静而专注。他的头发有些自然卷，在暖光下泛着淡淡的棕色。

"第一次来？"男人问，同时从保温壶里倒出一杯冒着热气的液体。

周清澜点头，用毛巾擦拭着湿发："我在这附近上班，但从没注意过这里有家书店。"

"正常。"男人嘴角微扬，"现代人走路时都盯着手机。"他将杯子递给她，"姜茶，可以驱寒。"

茶的温度透过陶瓷传到周清澜冰凉的指尖。她小心抿了一口，甜中带辣的味道在口腔扩散，让她不由自主放松了肩膀。

"我叫许墨，是这家店的主人。"男人说。

"周清澜。"她简短地回答，然后出于职业习惯补充道，"律师。"

许墨点点头，目光扫过她湿透但依然笔挺的白衬衫和考究的公文包："看得出来。"

周清澜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狼狈样子——精心打理的头发贴在脸上，妆容肯定已经花了，裤脚还沾着泥水。她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角。

"别在意。"许墨像是读懂了她的心思，"书不在乎读者的外表。"

这句话让周清澜笑出声来，她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家不大的书店，约莫七八十平米，但空间利用得巧妙。原木书架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中间留出舒适的走道。角落里摆着两张看起来就很舒服的扶手椅和一个小圆桌。最里面靠窗的位置甚至有一个飘窗阅读区，放着几个素色靠垫。

"你喜欢诗吗？"许墨突然问。

周清澜一怔："大学时读过一些..."

许墨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深蓝色封面的书递给她："试试这个。"

周清澜接过书，看到封面上烫金的字——《二十首情诗与一首绝望的歌》。她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

"女人的身体，白色的山丘，白色的大腿，

你以一个 surrender的姿势躺卧着..."

她猛地合上书，耳根发热。许墨却神色如常："聂鲁达写爱情的方式很直接，不拐弯抹角。"

"我...可能不适合读这种。"周清澜将书放回柜台。

许墨没有坚持，只是问："那你平时读什么？"

周清澜思考了一下，尴尬地发现自己最近一年除了法律文献和商业报告，几乎没有完整读过一本书。"工作太忙。"她最终说。

许墨若有所思地点头，没有评价。雨声成了沉默的背景音。周清澜注意到柜台上的书——许墨刚才在读的那本——《瓦尔登湖》。

"你喜欢梭罗？"她问。

许墨眼睛一亮："你读过？"

"大学时。"周清澜回忆道，"为了写论文。"

"为了什么而读不重要，重要的是读到了什么。"许墨的声音带着一种教师特有的耐心，"梭罗说，大多数人生活在平静的绝望中。"

周清澜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刺痛。她每天处理的并购案、商业纠纷，那些动辄上亿的交易，在梭罗的话语前显得如此...空虚。

"雨小了。"她放下茶杯，突兀地说。

许墨没有挽留，只是点点头："欢迎随时再来。"

周清澜推开门时，雨确实小了。她走出几步，突然想起什么，转身问道："你们营业到几点？"

"通常九点。"许墨站在门口，灯光从他背后透出，在地上投下修长的影子，"但如果你想来，可以打电话。"他递来一张名片，上面除了书店信息，还有一个手写的手机号码。

周清澜将名片塞进口袋，点头致谢后走入夜色。回到家，她泡在浴缸里，脑海中却不断浮现那家温暖的书店和许墨沉静的眼神。她擦干手，从湿漉漉的西装口袋里摸出那张名片，犹豫片刻，将号码存入了手机。

窗外，雨声渐歇，城市的灯光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晕染开来。周清澜躺在床上，久违地感到一丝期待——也许明天，她会再去那家书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