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澜第三次推开"雨巷书店"的门时,风铃发出的清脆声响已经不再陌生。距离那个雨夜已经过去了两周,这家小店奇怪地成了她下班后常去的地方。
"今天挺早。"许墨从梯子上下来,手里拿着两本硬皮书。他今天穿了件灰色针织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周清澜看了看手表,晚上七点二十。"案子刚结,终于能喘口气。"她放下公文包,熟门熟路地走到角落的扶手椅前坐下。这个位置能看到整个书店,又能享受窗边的一点自然光,是她这两周来固定的"座位"。
许墨走过来,放下一杯冒着热气的花茶。"尝尝,洋甘菊,能缓解疲劳。"
周清澜接过杯子,指尖不小心碰到许墨的手。一丝微妙的触电感让她差点打翻茶杯。"谢谢。"她低头掩饰突然加快的心跳。
"上次你说想看些轻松的,试试这个。"许墨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装帧简约的书递给她,《夜晚的潜水艇》。
周清澜翻开扉页,看到作者简介时挑了挑眉:"90后作家?"
"别以年龄判断作品。"许墨嘴角微扬,"陈春成的文字有种超脱现实的诗意,适合放松大脑。"
周清澜正想回应,许墨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眉头微皱:"抱歉,我得接这个。"
许墨走到书店后间去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周清澜还是捕捉到了几个词:"...这个月真的不行...再宽限几天...张先生..."
张先生?周清澜的律师本能让她竖起了耳朵。许墨的声音听起来很紧绷,与平时的从容判若两人。
电话结束后,许墨回来时脸色不太好看。"一切还好吗?"周清澜试探地问。
"没什么,一些琐事。"许墨勉强笑了笑,但笑意未达眼底。他转身整理书架,动作比平时急促。
周清澜识趣地没有追问。她翻开书,试图集中注意力,但思绪总飘向那个神秘电话。两小时后,她准备离开时,许墨突然叫住她。
"周律师,听说你擅长商业法?"
周清澜点头:"我的主要业务是公司并购和商业纠纷。"
许墨犹豫片刻,似乎在内心挣扎着什么。最终,他走向柜台,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黑色账本。"我想请教一些...经营上的问题。如果你不忙的话。"
周清澜惊讶于这个请求,但职业习惯让她立刻进入状态:"当然可以。"
许墨领她到后面的小办公室,这是周清澜第一次进入书店的"后台"。空间很小,只有一张旧木桌、两把椅子和一个塞满书的铁架。桌上放着一台老式电脑和几摞文件。
许墨翻开账本,周清澜立刻注意到那些红色数字。"过去六个月,营业额持续下滑。"许墨指着图表,"即使减少了进货量,现金流还是越来越紧张。"
周清澜快速浏览着数字,专业眼光立刻发现了问题:"你的固定成本占比太高了。房租、水电这些,几乎吃掉了一半收入。"她指着其中一项,"这个'张维'的每月支出是什么?"
许墨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前合伙人。当初开店时他出资40%,约定按月分红。"
"即使亏损也要支付?"
"合同是这么签的。"许墨苦笑,"当时太理想主义,没仔细看条款。"
周清澜皱眉:"这不合常理。让我看看合同。"
许墨从文件夹中找出一份已经泛黄的合同。周清澜快速浏览后,脸色变得严肃:"这里有个陷阱条款。即使亏损,你也要按投资比例的40%支付他相当于盈利时的分红。这根本不合理。"
"我当时...不太懂这些。"许墨的声音低了下去。
周清澜继续翻阅账本,突然从中间掉出一张照片。她捡起来,看到上面是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一家书店门口,招牌上写着"知行书局",男人眉眼间与许墨有七分相似。
"这是...?"
许墨的表情瞬间变了。他伸手想拿回照片,但在半空中停住了。"我父亲。"他最终说,声音异常平静。
周清澜翻到照片背面,上面用钢笔写着"知行书局 1995"。
"这家书店..."
"就是现在'雨巷'的位置。"许墨接过照片,指尖轻抚过父亲的笑脸,"二十年前,这里是这条街的文化地标。后来父亲生病,不得不把店面卖给开发商。三年前,我把它买了回来。"
周清澜第一次听许墨谈起自己的过去。她注意到他说这些时,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怀念、痛苦,还有某种执念。
"所以你放弃大学教职,是为了..."
"完成他最后的心愿。"许墨将照片小心地放回账本,"他临终前说,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守住书店。"
周清澜突然理解了许墨对这家店的执着。这不是简单的生意,而是一份沉甸甸的传承。她重新审视账本上的数字,感觉那些红色突然变得刺眼。
"我可以帮你重新谈判那份合同。"她提议,"作为律师,我有把握找到漏洞。"
许墨摇头:"不必了。张维不是讲理的人。再说..."他环顾四周,"我宁愿把精力花在更有价值的事情上。"
"但这样下去,书店撑不过半年。"周清澜直言不讳。
许墨沉默了片刻:"我知道。"
这个回答让周清澜心头一紧。他明知结局,却依然选择坚持。这种近乎固执的坚守与她熟悉的商业世界格格不入,却又莫名令人敬佩。
"有没有考虑过转型?"她试着建议,"比如增加咖啡区、文创产品,或者举办收费活动?"
许墨的眼神黯淡了一瞬:"那它就不再是书店了。"
"但至少能活下去。"
"苟延残喘不是活着,周律师。"许墨轻声说,"有些东西,失去了本质,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这句话像一记轻锤敲在周清澜心上。她突然意识到,在许墨眼中,这家书店不只是卖书的场所,而是一种精神的象征。而她,带着商业思维的解决方案,或许正让他失望。
"抱歉,我太职业病了。"她罕见地自我反省。
许墨摇摇头:"不,我感谢你的建议。只是...我们追求的东西可能不太一样。"
周清澜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从辩起。是的,她习惯用效率和收益衡量一切,而许墨在乎的是某种她尚未完全理解的价值。
"给我几天时间。"她突然说,"让我想想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许墨有些惊讶:"你不需要..."
"我想帮忙。"周清澜打断他,语气坚定得连她自己都意外。
许墨凝视着她,眼中的疏离渐渐融化。"谢谢。"他简单地说,但这两个字承载的重量让周清澜胸口发烫。
离开书店时已是深夜。周清澜走在回家的路上,脑海中全是账本上的数字和那张老照片。她想起许墨谈起父亲时眼中的光芒,想起他说"失去了本质就失去了意义"时的坚定。这些情感对她而言如此陌生,却又莫名吸引着她。
回到家,周清澜没有像往常一样查看工作邮件,而是打开电脑,开始搜索独立书店的经营案例。她翻阅法律条文,寻找可能帮助许墨的条款。时钟指向凌晨两点时,她仍在做笔记,眼睛酸涩却精神亢奋。
手机突然震动,是许墨发来的短信:"忘了告诉你,下周六书店有场小型读书会,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周清澜盯着屏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她迅速回复:"什么主题?"
"当代文学中的城市记忆。"许墨回复,"我会读一段《城北地带》。"
周清澜立刻搜索了这本书,记下作者和概要。她回复:"我会来的。"然后犹豫片刻,又加了一句:"关于账本的事,我有了一些想法,改天详细聊。"
放下手机,周清澜走到窗前。夜色中的城市灯火阑珊,她突然注意到,自己公寓的窗户正好能望见远处老街的方向。那里有一盏灯,或许就是"雨巷书店"的灯光,微弱却执着地亮着。
她想起照片上许墨父亲的笑容,想起许墨说"完成他最后的心愿"时的神情。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心头涌动——她想要守护那盏灯,想要看到许墨眼中的光芒永不熄灭。
这个念头让周清澜自己都吃了一惊。作为律师,她习惯保持专业距离,从不轻易介入客户的私人事务。但许墨...许墨不一样。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从"书店老板"变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
周清澜回到电脑前,继续她的研究。这一次,她不仅仅是在思考一个商业案例,而是在尝试理解一个灵魂——许墨的灵魂,以及他所珍视的一切。
账本中的秘密不仅揭示了书店的困境,也悄然打开了周清澜心中一扇久闭的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