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口的风,裹着赵阙那声憋屈到变调的“老东西”,刮在脏兮兮的墙上,打了个旋儿,软软地散了。酒糟鼻老头拖着条死狗似的梁玄,脚下趿拉着破草鞋,踩在稀烂的黑泥浆里,啪嗒,啪嗒,走得稳当又闲散,仿佛拎的不是个半死的人,而是一挂刚买的咸肉。
“小子…嘿嘿,真是捡着了…”老头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隐约是什么“老狗撒欢泥里滚,捡个娃娃煨汤香…”声音随着他一摇三晃的背影,渐渐消弭在七拐八绕、满是污水和尿臊味的窄巷深处。
赵阙被护卫狼狈地扶起来,脸上那道大刀蹭出的血痕火辣辣地疼,浑身的锦袍浸透了泥水,沉甸甸、冷冰冰地贴在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恶臭。他眼睛死死盯着老头消失的方向,几乎要滴出血来!怨毒、惊惧、还有煮熟的鸭子飞了的狂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少爷…”赵铁鹰捂着塌陷的胸口咳了两声,嘴角又渗出一丝血沫,右掌死灰色侵蚀的范围似乎停滞了,但那冰冷刺骨、仿佛在燃烧骨髓的痛苦丝毫未减,“那老东西…深不可测。那小子…怕是被他看上了,他身上邪门的东西…”
“滚开!”赵阙一把推开搀扶的护卫,脸上肌肉狰狞扭曲,完全失了世家公子的风度,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口嘶吼:“查!给我查!!寒鸦城掘地三尺,也要把那老不死和那小邪祟给我揪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那块邪玉…是我的!赵家的!!”
嘶吼在死寂的小巷里回荡,只惊起几只墙头黑鸦,“嘎嘎”叫着扑棱棱飞远。
寒鸦城最北角。
一堵半塌的土坯墙勉强围了个小院,角落里堆着不知多少年的柴火垛,早已腐朽发黑。院中歪歪扭扭杵着两间低矮破烂的土屋,茅草顶塌陷了大半,露出黑洞洞的梁木。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药草味混杂着浓郁的、像是几百坛馊酒彻底发酵后爆炸的恶臭,霸道地盘踞在方圆百步之内,成了这方贫民窟的“瘴气屏障”。
柴房。
与其说是柴房,不如说是个更大的、堆满了湿柴朽木和各种腐烂草根烂叶子的大号垃圾坑。冰冷的寒气从砖缝、破门钻进来,凝结成一层薄薄的白霜。空气中弥漫着朽木的霉烂味、某种发酵草药的怪臭味,还有一种极其隐晦、又无处不在的…酒糟味儿。
梁玄就蜷在柴房角落一堆相对“干燥”的烂草堆里。说是干燥,不过是水汽少点。冰冷的湿气依旧沁透单薄破衣,钻进骨缝。他身体僵硬得像块冻肉,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吊着半口气。
脸上糊的污泥已经干结成块,像是一层冰冷的面具。肩胛处被剑刺穿的伤口,边缘泛着一圈诡异的灰青色,像极了腐败的枯木。
“嗬…嗬……”
梁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艰涩的、几乎无法觉察的喘息。每一次极其微弱的吸气,都带着彻骨的冰寒和沉重的撕裂感,仿佛碎裂的不是肩胛骨,而是整个胸腔都被蛮力撕开过一遍。冰冷的湿气无孔不入,贴着地面,钻进骨髓,冻结血液。身体各处传来密密麻麻、永无止息的钝痛,交织成一张冰冷的网,将他死死地捆缚在深渊的边缘,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只有无边无际的、粘稠的黑暗和混沌的冰冷。
‘死……了吗?’意识像一块浸满了冰水的破布,沉重又混沌。昏沉的脑海中,似乎还残留着赵铁鹰那阴毒刺骨的剑锋,巷口刺耳的喝骂,以及最后时刻那席卷天地、几乎将自己彻底撕碎的蛮荒死寂气息……还有赵阙那张扭曲怨毒的脸。
‘赵家……’一抹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坠入寒潭的星火,明明灭灭地在意识深处灼烧,却根本无法穿透这沉重的躯壳和凝固的感知。
痛……
除了无处不在的痛,只有深入骨髓的冷。
就在这时——
“滋…滋…滋…”
一种极其细微、却坚韧无比的摩擦声,强行刺破了这片冰冷的混沌死寂!
如同最锋利的针,在冰封万年的顽石上,一点!一点!地刻画着什么!
不是在体外。
是在体内!是在他凝固如顽石的意识最深处!是直接烙印在“认知”本身的纹路!
梁玄甚至能看到——在自己那一片灰蒙冰冷、濒临破碎的意识混沌之海上空,一点极致微小的“锋芒”在艰难地穿梭!它拖曳着极其黯淡、却闪烁着亘古不灭意味的冰冷星光,在“海面”上缓慢而坚定地“刻画”:
“……气吞百骸裂金玉……”(第一笔,刻下,意识海微颤,碎骨处剧痛暴涨!)
“……脉引九幽纳万寂……”(第二笔,更深,带起意识海中枯寂的漩涡!)
………………
………………
那不是什么文字!而是一道道玄奥到无法形容、冰冷死寂到极致、却又蕴含着某种原始“引力”的剑形纹路!
九道!
当第九道纹路最终艰难地勾勒成形时——
嗡!!!
梁玄的意识海中猛然炸开一片冰冷的死寂之光!那光芒并不炽烈,反而如同浓缩了亿万年星骸尘埃的尽头,冰冷、枯寂、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湮灭归藏之力!
九道冰冷的剑形纹路瞬间连成一个完美循环的整体!构成了一幅极其复杂的、如同九柄古剑交叠穿刺的图腾烙印!
一股无法言喻的、狂暴而冰冷的意念洪流,伴随着这烙印完成的瞬间,如同九天银河倒灌般疯狂地冲击着梁玄昏沉脆弱的认知!
《九脉葬剑诀》·引煞篇!
气吞百骸裂金玉,脉引九幽纳万寂!
以身为炉焚万劫,剑脉开时鬼神泣!
古老、威严、冰冷如万载玄冰的道喝响彻意识!每一个音节都像是冰冷的铁锤砸落,携带着无法理解的庞大意境!
炼体之法?!不!是把人体当绝世凶剑来煅!引至阴至煞至秽之力,淬炼九大主脉!化凡脉为葬剑之基!
梁玄被这恐怖绝伦的信息流冲击得灵魂都在撕裂!仿佛一瞬间被塞入了一本足以撑爆天地的浩瀚魔典!无边的剧痛从灵魂深处爆发开来!他整个人在冰冷的柴草堆里猛地一弹,发出一声濒死野兽般的嗬嗬声!
“吵!吵个屁!!”
一个熟悉的、带着极致烦躁和抓狂的意念如同惊雷般劈进这混乱!
虚大人!
“你这破虫子撞狗屎运了?!《九脉葬剑诀》?!居然是这门差点把神域捅出个窟窿的绝户功法?!!!”虚大人的意念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一丝丝…幸灾乐祸?
“好好练!小子!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让本座看看是你这石头罐子先炸成烟花,还是你能把自己锻成一柄捅破天的邪剑!哈哈哈!”
剧痛的旋涡疯狂撕扯梁玄的意识,虚大人聒噪的意念如同魔音灌脑!《九脉葬剑诀》那冰冷刺骨的奥义带着无尽的凶煞戾气在意识中翻滚冲突!
就在这内外交煎、濒临彻底崩溃的边缘——
“咕噜噜……”
一阵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像是腹中空鸣的微响,如同投入平静死水中的一粒石子,竟诡异地透过那无尽的混乱剧痛和聒噪意念,清晰无误地传递到了梁玄的感知里。
那声音不是来自腹中。
是身体。
是他这具残破、冰冷、布满裂痕的躯体!
不是饥饿!
是…吸引?
一种源自身体最深处的、血脉本能的强烈渴望!像一个干涸亿万载的沙漠,疯狂地渴求着某种至阴至冷至浊的液体!
梁玄浑浊、布满灰色血丝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艰难地聚焦——
视线穿过冰冷浑浊的空气,落在身前柴草堆边缘处。那里,有一小段被随意丢弃、不知腐朽了多少年、半边已经朽烂成灰黑色粉末的潮湿木头。
就是它!
那股极其微弱的、早已散逸了九成九、却精纯到极致的…枯朽煞气!
源自木材本身漫长岁月腐朽衰亡过程中沉淀下来的、最本源的一丝枯朽死气!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真真切切,带着一种万物终末的纯粹衰亡意味!
《九脉葬剑诀》·引煞篇!气吞百骸裂金玉,脉引九幽纳万寂!
无需意念驱动!
梁玄残破的身体在功法本能的驱使下猛地抽搐了一下!胸膛艰难而微弱地向上起伏,喉咙深处发出无声的、极致的“吸气”!
不是呼吸口鼻的浊气!
而是——引煞!
一股几乎无法被常人察觉的、阴冷死寂的气流,从那块朽木的断口处被强行剥离出来!如同一条细小的灰线,无视了空气的阻碍,瞬间没入了梁玄口鼻之间!
轰——!
如同滚烫的岩浆浇入了千载寒冰!一股前所未有的、超越所有肉体疼痛的冰冷灼魂感在体内瞬间炸开!
那缕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枯朽煞气,一进入梁玄如同铜墙铁壁的经脉壁垒,就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引爆了狂暴的反应!
噗!
梁玄一口粘稠腥臭的黑血狂喷而出,星星点点喷溅在身前的朽木和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迅速凝固成漆黑的斑块。但他灰败的眼眸却猛地一缩!浑浊的眼底深处,竟然闪过一丝微弱到极致、却无比清晰的——惊骇与狂喜!
那缕煞气…进去了?!
虽然只是极其微不足道的一丝一缕!
虽然在他那遍布“顽石壁垒”的经脉中引发了恐怖的震荡和反噬,让他再次吐血!
但那壁垒…那坚逾精铁、连灵气都无法穿透的顽石壁垒…在煞气狂暴冲击的瞬间,其无比坚硬致密的结构,似乎被那属于“枯朽衰亡”本源的力量硬生生撬动了一丝!磨下了一层比微尘还小的粉末!
痛!噬魂焚骨!
但更强烈的是——一种枯骨逢甘霖的本能!
他,梁玄,这具被视为“废中之废”的身体,对葬神渊弥漫的葬气或许有天然的耐受,但对其他正常能量(灵气)来说,确实是铜墙铁壁!可现在,《九脉葬剑诀》点明了一条路——化“顽石壁垒”为“葬剑炉壁”!引天地万般阴煞秽浊之力为熔炉薪柴!
这…是活路!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痛苦!
梁玄如同饿鬼扑食,完全不顾再次涌上喉头的腥甜,也不理会虚大人脑子里疯狂刷屏的吐槽弹幕(“疯了!真疯了!引朽煞入体?!你当这是吃馊饭呢?!”),强行再次催动那烙印在意识中的冰冷剑诀奥义!目标——身前那截散逸着微弱枯朽煞气的烂木头!
“嘶…嗬……”
更加微弱的、灰败的死气被艰难牵扯。
噗!又是一小口黑血。
柴房角落里,少年蜷缩在脏污冰冷的草堆里,身体剧烈地痉挛颤抖着,七窍中都开始渗出发黑的污血。每一次如同自残般的“引煞”动作,都伴随着一次痛苦的抽搐和咳血。但每一次之后,他紧攥着那根焦黑梧桐木簪的右手手背上,那些细小狰狞的裂痕深处,都会闪过一抹极其幽深、极其凝练、几乎无法察觉的灰色玉泽。
灰光每次闪动,他吸收下一缕煞气的速度和承受力,便会微弱地…提升一丝。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如同松脂断裂的轻响。
少年身下垫着的、一片早已干枯朽脆的烂树叶,无声地化为了一小撮灰白的粉末。
旁边的朽木上,被梁玄反复“引煞”的位置,腐朽的速度仿佛加快了一丝,表面那层灰黑的朽蚀粉末似乎又厚了那么……微不可查的毫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