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事矮胖的身影堵在狭小的门口,油腻的脸上混杂着恼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他死死盯着凌尘手中那柄依旧黯淡的断剑,又扫了一眼墙角那堆明显被动过的金属废料——几把锈蚀的柴刀豁口似乎更钝了,那半截金属构件上的铜绿仿佛暗淡了些许。
“凌尘!”王管事的声音尖利起来,带着被冒犯的权威,“谁允许你动库房里的东西?这些都是宗门的财物!哪怕是一块废铁,也轮不到你一个杂役染指!说!你偷偷摸摸拿这些破烂做什么?是不是想偷出去换钱?还是…在搞什么鬼名堂?”
他刚才隐约听到丙字七号房有微弱的嗡鸣,再联想到山腰雨夜那诡异的龙吟和光芒,心里越发觉得这个“废人”透着邪性。
凌尘的心猛地一沉。他没想到王管事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闯来,更没想到对方对一堆无人问津的废铁如此“上心”。断剑吞噬死气的过程虽然微弱,但近距离下,难保不会被感知敏锐的人察觉异常。
他迅速压下翻腾的思绪,脸上露出一副茫然又带着点委屈的神情,将断剑往怀里收了收:“王管事明鉴。弟子…弟子只是看这些废铁堆在这里碍事,想着整理一下,也好腾出点地方。绝无偷窃之心!至于这剑…弟子剑心虽碎,但此剑乃是父母遗物,留个念想罢了。整理废铁时,一时感怀身世,不小心碰到了剑身,许是发出了点声响…”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落魄者特有的萧索,配合着这间昏暗破败的屋子,倒也显得情真意切。
“放屁!”王管事显然不吃这套,小眼睛眯得更紧了,闪烁着精光,“感怀身世?碰出龙吟般的声响?你当老子是三岁小孩?”他猛地踏前一步,身上那点炼体境三重的微薄气势刻意鼓荡起来,试图压迫凌尘,“少给老子装蒜!我看你就是心里有鬼!把你那破剑交出来!还有,墙角那堆破烂,统统给老子搬到库房锁起来!一粒铁渣都不准留!”
交出断剑?
凌尘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的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这柄剑,是他此刻唯一的希望,是连接荒古剑冢的桥梁!交出它,等于自断生路!
他紧握着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体内,那缕刚刚被锋锐之气滋养、勉强稳固在剑心废墟上的星火,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决绝,猛地跳动了一下,一股微弱却异常冰冷的锐气顺着经脉流向手臂,蓄势待发。
就在这剑拔弩张、冲突一触即发的瞬间——
“王管事!王管事!”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是负责看守山门的外围杂役,“不好了!赵…赵峰师兄带人过来了!说是…说是要找凌尘师兄‘叙叙旧’!气势汹汹的,我们拦不住啊!”
王管事脸上的怒容一滞,随即露出一丝幸灾乐祸的阴笑。他瞥了凌尘一眼,哼道:“哼!算你走运!看来赵师侄比你更惦记你这把‘破铜烂铁’!”他不再逼迫凌尘交剑,但指着墙角那堆废料厉声道:“这些破烂,立刻给老子搬走!锁进库房!至于你…”他阴恻恻地笑了笑,“先过了赵师侄这关再说吧!别死得太难看,脏了老子的地方!”
说完,王管事不再停留,转身快步离开,显然是去看热闹了。他巴不得赵峰替他好好“教训”这个让他感觉不安的废人。
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凌尘一人。他缓缓松开紧握剑柄的手,掌心因为用力留下几道深深的指痕,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刻,他是真的动了杀心。但理智告诉他,现在和王管事硬拼,暴露断剑秘密,绝对是死路一条。
他看了一眼墙角那堆废料,眼中闪过一丝痛惜。这是他目前唯一稳定的“资粮”来源!王管事这一手釜底抽薪,直接断了他借助废铁修炼的途径!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更大的麻烦已经堵在了门口。
凌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愤怒和焦虑。他迅速将断剑用一块破布仔细包裹好,藏在了那张三条腿破桌子的最里面,用杂物掩盖。然后,他整了整身上那件洗得发白、多处破损的杂役服,眼神重新变得沉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漠然,抬脚走出了丙字七号房。
杂役房前的空地上,已经围了不少人。大多是看热闹的杂役,一个个噤若寒蝉,眼神复杂。空地中央,站着三个人,为首的正是赵峰。
几日不见,赵峰似乎更显张扬。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外门弟子青衫,腰间悬着一柄装饰华丽的连鞘长剑,剑柄上还镶嵌着一颗劣质的灵石,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灵光。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穿着外门服饰的跟班,抱着手臂,一脸倨傲。
赵峰的目光像毒蛇一样,第一时间就锁定了从破屋里走出来的凌尘。看到凌尘那身寒酸的杂役服,他嘴角的嘲弄几乎要咧到耳根。
“啧啧啧,”赵峰夸张地摇着头,声音拖得老长,充满了刻意的怜悯,“这才几天啊?我们昔日的‘惊鸿剑’凌尘师兄,就混得跟路边的野狗差不多了?瞧瞧这身行头,啧啧,杂役房的泔水味儿都腌入味了吧?”
他身边的跟班立刻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哄笑。
凌尘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表演。这种无视,让赵峰感到一种被轻视的恼怒。
“怎么?哑巴了?”赵峰踏前一步,气势凌人,“雨夜装神弄鬼那股劲儿呢?你那把会发光的破铁呢?拿出来给师弟们开开眼啊!”
凌尘依旧沉默。他体内的那缕墟剑气(源自剑冢星火和锋锐之气凝聚的异种力量)在经脉中缓缓流转,冰冷而沉寂,如同潜伏在深渊下的寒流。他在计算,在等待。
赵峰见凌尘不答话,以为他怕了,气焰更盛,指着凌尘的鼻子:“姓凌的!别以为装死就能蒙混过去!上次在山道上,你弄出那鬼动静吓唬老子,这事儿没完!今天,老子就让你这个废人彻底认清现实!”
他猛地一拍腰间的剑鞘,“呛啷”一声,那柄装饰华丽的精钢长剑被他拔了出来。剑光闪闪,倒也颇具威势,显然比杂役用的凡铁强上不少。
“别说老子欺负你一个废人!”赵峰狞笑着,“别说剑了,老子让你一只手!只要你能在老子手下撑过三招,不,一招!只要你能站着不倒,老子掉头就走!要是撑不住…嘿嘿,你就给老子从这杂役房,像狗一样爬出去,一路爬到山门,让所有人都看看,你凌尘是个什么货色!”
赤裸裸的羞辱!周围的杂役弟子们脸色都变了,不少人露出不忍之色。王管事站在人群边缘,抱着胳膊,脸上挂着看好戏的阴笑。
凌尘的目光终于落在了赵峰手中的剑上。那精钢锻造的剑身,在阳光下反射着光,也散发着一种…对此刻的他而言,极其“诱人”的气息。并非灵性,而是锻造过程中融入的金属精气,以及赵峰那浅薄剑气浸染后残留的“活气”。虽然驳杂,远胜墙角那些腐朽废铁的死气!
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从凌尘怀中那被破布包裹的断剑裂痕中传出。渴望!吞噬的渴望!
凌尘缓缓抬起头,看向赵峰那张写满恶意的脸,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一招?好。”
这简单的回应,反而让赵峰愣了一下,随即是更大的暴怒:“好!够胆!那就接招吧!”
赵峰不再废话,眼中凶光一闪。他虽跋扈,但能被选入外门,基础还是有的。只见他脚下发力,身形前冲,手腕一抖,那柄精钢长剑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刺凌尘的胸口!正是外门基础剑法中的一招“白虹贯日”,虽然在他手中徒具其形,缺乏真正的剑意,但速度与力量对于普通人来说已足够致命!
他要的不是打败,而是要一击将凌尘重创,践踏其尊严!
剑锋迅疾,眨眼即至!周围的杂役弟子们发出一片惊呼,仿佛已经看到凌尘血溅当场的惨状。李二更是紧张得攥紧了拳头。
就在那冰冷的剑尖即将触及凌尘胸前破旧衣衫的刹那——
凌尘动了!
他没有躲闪,没有后退,甚至没有试图格挡!他的动作快得超乎所有人的想象,那绝不是一个“剑心破碎、修为尽失”的废人该有的速度!
只见他身体以一个极其诡异微小的幅度侧转,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剑锋直刺的要害。同时,他那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骤然弹出!
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原始、最直接的速度和力量!目标,赫然是赵峰握剑的手腕!
“什么?!”赵峰瞳孔猛缩,心中警兆狂鸣!他完全没料到凌尘能避开,更没料到对方敢反击,而且速度如此之快!仓促间,他手腕本能地想要变招回防。
然而,迟了!
凌尘的手掌后发先至,五指如铁钳,精准、狠辣地扣住了赵峰持剑手腕的“神门穴”!这一扣,不仅蕴含了凌尘被锋锐之气淬炼后远超常人的指力,更有一丝冰冷刺骨的墟剑气,如同细针般顺着穴位狠狠刺入!
“呃啊!”赵峰只觉得手腕一阵剧痛钻心,仿佛被冰锥刺穿,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凝聚在剑身上的那点微弱剑气更是瞬间溃散!
“当啷!”一声脆响,那柄精钢长剑再也握持不住,脱手掉落在地。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招!仅仅一个照面!气势汹汹的外门弟子赵峰,竟然被一个公认的“废人”凌尘,空手夺下了兵器?!
赵峰更是如同被雷劈中,傻在了原地,脸上火辣辣的,比被人抽了几十个耳光还要难堪。屈辱、愤怒、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瞬间淹没了他。
“你…你…你这个废物!你用了什么邪法?!”赵峰捂着手腕,又惊又怒,语无伦次地嘶吼。
凌尘看都没看掉在地上的剑,只是缓缓收回手,仿佛只是掸了掸灰尘。他俯视着因为惊怒而脸色扭曲的赵峰,眼神淡漠得如同在看一只蝼蚁,只有那深潭般的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如同剑锋淬火般的寒芒。
“一招。”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赵峰的心口,也砸在所有围观者的耳中,“你,输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蕴含着无与伦比的冲击力。
赵峰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羞愤欲绝,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傻眼了,看着凌尘那平静却散发着无形压迫感的身影,一时竟不敢上前。
“废物!你找死!”极度的羞怒彻底冲垮了赵峰的理智,他怒吼一声,不顾手腕的疼痛,猛地弯腰想去捡地上的剑,同时左拳灌注了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凌尘的面门!他要拼命了!
凌尘眼神一厉。他本不欲在众目睽睽下暴露太多,但对方找死,那就怪不得他了!他脚下步伐一错,身形如鬼魅般再次避开拳锋,同时右手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一缕极其隐晦、却足以洞穿木石的锋锐之气,闪电般点向赵峰肋下的一处要穴!这一下若点实,足以让赵峰在床上躺几个月!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及赵峰身体的瞬间——
“住手!”
一声蕴含威严的冷喝如同惊雷般在场中炸响!一股远强于赵峰的灵力波动瞬间笼罩全场,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制力!
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大鸟般掠至,稳稳落在场中。来人约莫三十许,面容冷峻,穿着内门执事特有的深青色服饰,腰间佩剑,气息沉凝,赫然是一位筑基期的修士!
他目光如电,扫过场中,在凌尘身上停顿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随即落在狼狈不堪的赵峰身上,眉头微皱:“外门弟子赵峰?还有你…凌尘?此地乃杂役区域,因何私斗?”
强大的威压让所有人都噤若寒蝉。赵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指着凌尘,恶人先告状:“张执事!您来得正好!这凌尘,一个被贬的杂役废人,不知使了什么妖法,偷袭于我,还夺我佩剑!藐视门规,请执事严惩!”
张执事目光转向凌尘,带着审视:“凌尘,你有何话说?”他自然也听说了凌尘剑心破碎被贬杂役之事,但刚才凌尘那迅捷诡异的身手,绝非废人所能拥有。
凌尘心中念头急转。筑基期执事在场,再动手绝无可能。他立刻收敛了指尖的锋锐之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无奈和一丝“虚弱”,对着张执事躬身行礼:“回禀张执事。弟子在此整理杂物,赵峰师兄带人前来‘叙旧’,言语相激,并主动拔剑相向,言明一招定胜负。弟子侥幸避开,赵峰师兄不慎脱手。弟子并未主动出手伤人,更不敢藐视门规。请执事明察。”
他语气不卑不亢,条理清晰,更点出是赵峰主动挑衅并定下“一招”之约。周围不少杂役虽然不敢出声,但眼神都流露出认同。刚才的情形,大家都看在眼里。
张执事何等人物,目光扫过掉在地上的剑,又看了看赵峰手腕上明显的指痕(被墟剑气所伤,留下青紫印记),以及赵峰那气急败坏的模样,心中已有判断。他冷哼一声:“哼!外门弟子,不思进取,跑到杂役区域耀武扬威,成何体统!赵峰,你主动挑衅在先,技不如人在后,还有脸告状?罚你清扫山门石阶半月,扣除本月灵石配额!再有下次,严惩不贷!”
赵峰脸色惨白,还想争辩:“张执事,他…”
“闭嘴!”张执事冷喝一声,强大的威压让赵峰瞬间闭嘴,噤若寒蝉。
张执事又看向凌尘,目光带着一丝深意:“凌尘,你虽被贬杂役,但宗门规矩不可废。念你被动应对,此次不予追究。但…”他话锋一转,语气严厉,“剑心破碎,当安分守己,修身养性,莫要再生事端!好自为之!”
“弟子谨遵执事教诲。”凌尘再次躬身,姿态放得很低。
张执事不再多言,冷冷瞥了赵峰一眼:“还不滚回去领罚?”说完,身形一晃,便已消失在原地。
赵峰怨毒无比地瞪了凌尘一眼,那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他捡起地上的剑,带着两个跟班,灰溜溜地走了,背影狼狈不堪。临走前,他死死记住了凌尘那平静的眼神,那眼神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和屈辱。
围观的杂役弟子们看向凌尘的目光彻底变了。震惊、疑惑、敬畏、甚至带着一丝恐惧。这个“废人”,竟然真的空手夺了外门弟子的剑!虽然张执事判定是赵峰技不如人,但凌尘展现出的那份冷静和诡异的速度,绝非偶然!
王管事脸上的阴笑也僵住了,眼神闪烁不定,惊疑更甚。张执事的警告言犹在耳,他暂时不敢再明目张胆刁难凌尘,但心中的忌惮和贪婪(对凌尘可能隐藏秘密的贪婪)却更深了。
人群渐渐散去,空地上只剩下凌尘一人。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缓缓走到赵峰掉落的那柄精钢长剑旁边。剑身沾染了些许尘土,但依旧反射着寒光。他俯下身,没有用手去碰剑柄,而是伸出脚,用鞋尖看似随意地拨弄了一下剑身,将其踢到了墙角那堆已经被王管事下令要搬走的废料旁边。
就在他的脚拨动剑身的瞬间,一缕微不可查的、冰冷精纯的墟剑气,如同最细小的毒蛇,顺着鞋底悄然渡入剑身之中!
这缕墟剑气并非为了破坏,而是带着强烈的侵蚀与同化特性,如同投入清水中的墨汁。
在无人察觉的微观层面,精钢剑身内部的结构,正被这缕异种剑气飞速地侵蚀、腐朽!原本还算坚韧的金属分子结构,如同被加速了千万倍的时光冲刷,迅速变得脆弱、疏松!
凌尘收回脚,看都没看那柄剑一眼,仿佛只是踢开了一块碍事的石头。他转身,朝着丙字七号房走去。
夕阳下,那柄被踢到废料堆旁的精钢长剑,剑身上原本的光泽,似乎…黯淡了一点点。
而在那堆散发着霉味的废铁之中,一柄锈迹斑斑、几乎看不出原貌的断剑残骸,正对着这柄新来的“同伴”,裂痕深处,那点暗金色的光芒,如同饥饿的眼睛,无声地闪烁了一下。
危机暂解,资粮被断,却意外收获了一柄蕴含更多“活气”的“新粮”。凌尘回到昏暗的小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所有的目光。他走到破桌前,轻轻拂开杂物,将那柄用破布包裹的断剑再次捧在手中。
断剑入手,传来一丝比之前更清晰的温热脉动,仿佛在回应着他,也仿佛在渴望着墙角那堆“新猎物”。
凌尘盘膝坐下,闭上双眼。这一次,他没有去感应体内的星火,而是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断剑的联系之中,尝试着去引导、去控制那股源自剑冢的吞噬之力。
墙角,那柄属于赵峰的精钢长剑,在无人注视的黑暗中,剑脊上,悄然浮现出一抹如同铁锈般的暗红色斑痕,并开始缓慢地…蔓延。
废铁,亦可生锈。而锈蚀,有时是腐朽的终点,有时…却是另一种新生的开始。属于凌尘的剑道,在这最卑微的角落,正以一种诡异而坚定的方式,悄然铺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