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的北境。

燕云城北门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巍峨。

城墙上的守军疲惫地靠在垛口上，望着远处逐渐暗淡的天色。

突然，地平线上出现一队骑兵，狼牙战旗在晚风中狂舞。

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催命的战鼓。为头的北辽将领披着狼皮大氅，狰狞的面甲下露出一双嗜血的眼睛。

这支骑兵队伍如同黑色的洪流，从洞开的城门下鱼贯而入。马蹄铁撞击青石路面，迸溅出点点火星。城门口的几个守军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枪。

燕云城。

北辽使团的车马缓缓行驶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被护卫簇拥在中央的并非武将，而是一名身着锦绣貂裘的北辽文官。他端坐在四匹纯黑骏马拉着的鎏金马车内，透过薄纱车帘，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这座在战火中残存的边城。那眼神，仿佛在观赏一群垂死挣扎的虫蚁。

街道两侧挤满了燕云城的百姓，他们紧握双拳，眼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却又不得不压抑着满腔屈辱。

……

燕云城正堂。

甘兴霸端坐主位，一身戎装衬得他面色格外凝重。

北辽使者完颜一律信步走入大厅。

他未着甲胄，只穿了一身剪裁考究的北辽贵族常服，腰间悬着一枚莹润剔透的羊脂玉佩，乍看之下颇有几分文士风范。

然而那双细长的眼眸中，却透着刻入骨髓的傲慢与轻蔑。

他甚至未曾正眼瞧过主位上的甘兴霸，反倒饶有兴致地环顾县衙内的陈设，轻嗤道："早闻南人奢靡成性，今日得见，果不其然。

区区边陲小县的衙门，竟也装饰得这般......花团锦簇。真是靡靡之音，亡国之相啊。"

这般毫不掩饰的讥讽，令甘兴霸身后一员副将勃然变色，右手当即按上刀柄。

甘兴霸以眼神制止副将，强压心头怒火，沉声道："贵使此来，莫非就是为了品评我南陈建筑？"

"你是？"

完颜一律这才慢条斯理地将目光转向甘兴霸，唇角勾起讥诮的弧度。

"燕云守将，甘兴霸。"

"本使要商谈的，乃是关乎两国邦交的大事......"完颜一律冷笑一声，再度移开视线，"区区一个南陈下将军，也配与本使对话？"

甘兴霸在案几下的双拳攥得骨节发白，终究还是没有发作。

形势迫人。

拓跋辰一战击溃南陈近二十万援军，北境战局的主动权已完全落入北辽手中。

即便如今拖把陈被召回北辽，新任主帅耶律山同样是声名赫赫的北辽名将，更带来了十万精锐铁骑。

反观燕云城，即便收拢残兵，兵力也不足两万，且尽是疲敝之师。

拿什么与北辽人硬气？

"看来甘将军是个明白人。"

完颜一律满意颔首，那姿态如同嘉许一个识趣的仆从。

"传话给你们南陈皇帝......"

他踱至大厅中央，整了整衣袖，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告："派一位够分量的皇亲国戚，或是三品以上大员，来燕云城和谈。"

完颜一律竖起三根修长的手指，目光渐冷："本使耐心有限，只在此等候三日！"

"三日之内，若见不到你们朝廷派来的正使，便视作南陈主动放弃和谈机会！"

"届时，我北辽铁骑必将踏平燕云，放马中原！"

……

甘兴霸回到书房小院。

"砰！"

他一拳重重砸在书案上，坚硬的楠木桌面竟被震出一道裂纹。

"欺人太甚！"

三日？

即便立即飞鸽传书，京城即刻派人快马加鞭赶来，至少也需十日半月。北辽人给出的期限，分明是刻意刁难，意在逼迫南陈签订城下之盟！

唯一的转机，便是请朝廷下旨，授权距离最近的高级官员前来主持和谈。

而离燕云城最近、勉强够得上三品级别的，日夜兼程也未必来得及。

想到此人，甘兴霸心头一沉。

可眼下还有选择吗？

即便京城另派正使，又能在北辽人面前争得几分颜面？

归根结底，还是战场上胜不过人家。坐到谈判桌前，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以甘兴霸对京城文官的了解，和谈结果多半是割地、赔款、纳贡。这座浴血守住的燕云城，恐怕也要拱手相让。

甘兴霸长叹一声，终是提笔写下加急军报，将实情悉数呈报京城。

放飞传信军鸽后，他仿佛被抽空全身力气，颓然跌坐椅中。

这座燕云城他守住了。该尽的责任，他已尽到。此后燕云城的命运，北境的命运，只能交由京城决断......

或许，交由天意定夺。

……

第一日，风平浪静。

完颜一律一行热恩入住城中最好的驿馆，每日命人送去珍馐美馔，却常原封退回，声称"南人饮食过于油腻，难以下咽"，其骄横之态溢于言表。

第二日，依旧杳无音信。

城中气氛愈发压抑，颇有山雨欲来之势。

第三日。

晨光尚未驱尽燕云城的寒意，完颜一律便带着随从再临县衙。此番他连正堂都未进，只立在庭院中赏玩一株枯梅，仿佛在等候好戏开场。

"甘将军，今日已是最后期限。"

他头也不回地说道："本使的随从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城外，我北辽大军也已磨利战刀。"

完颜一律的每句话都如重锤，敲打着甘兴霸紧绷的神经。

甘兴霸面色凝重地立于廊下，勉强周旋道："贵使稍安勿躁，想必我朝正使已在赶来途中。"

"在途中？"

完颜一律终于转身，嗤笑道："甘将军，本使的耐心是有限的。"

他指向庭院中的日晷："待日影移至正中时分，若还见不到人......"

"后果，你应当清楚。"

时光点滴流逝。

庭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压抑得令人窒息。

甘兴霸轻抚腰间刀鞘，已做好最坏打算。

大不了一死报国，与北辽人血战到底。

正当此时——

"报——！"

一名传令兵疾奔入庭院。

甘兴霸心头一紧，厉声喝问："何事惊慌！"

传令兵气喘吁吁，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急禀："将军！城外......城外来了支军队，"

甘兴霸猛地上前一步。

来了？

是朝廷的哪位将军？

"将军......"

传令兵咽了口唾沫，凑近甘兴霸低声道："是张郃将军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