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视线落在林凡身上。
他站在城楼上,晚风吹动他的衣角。
城下的灯火汇成一条温暖的河,河里是人间的喧嚣。
他没有躲。
他的神念,那股在雪山之巅彻底归于平静的意志,第一次主动朝着世界之外探去。
神念化作一道无形的箭,穿透了城墙,穿透了大地,穿透了星辰。
它撞上了那层流光溢彩的世界晶壁。
没有声音。
没有阻碍。
神念穿了过去。
林凡“看”到了外面。
这里没有光,也没有暗。
这里只有混乱。
无数的法则像煮沸的汤,翻滚不休。
一个气泡在翻滚中生成。
气泡里,星云汇聚,一颗颗恒星被点亮。
林凡看到一个初生的世界在气泡里演化。
山川隆起,海洋铺开。
气泡飘荡着,撞上了另一股更汹涌的法则乱流。
“啵。”
气泡破了。
里面刚刚诞生的恒星熄灭了,山川海洋化为尘埃,重新回归混乱。
林凡的神念继续向前。
他看到无数这样的气泡。
有的巨大,里面包裹着数个已经成熟的星系,文明的灯火在其中闪烁。
有的小如尘埃,在生成的一瞬间就已破灭。
生与死,在这里是同时发生的事情。
那道饥饿的视线,源头就在这片混乱之海的深处。
林凡的神念循着那道视线而去。
他穿过一片由破灭的世界残骸组成的坟场。
他看到了。
一个巨大的阴影,盘踞在混乱的法则之海中。
那阴影没有固定的形状。
它由无数扭曲的、相互矛盾的规则构成。
它的存在本身,就在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林凡的神念停了下来。
他看到那阴影伸出了一根“触手”。
那根触手,由纯粹的掠夺法则构成,它伸向了一个正在茁壮成长的世界气泡。
那个世界里,有蔚蓝的海洋,有翠绿的大陆。
有修士在云端吐纳,有凡人在田间耕作。
“那是什么?”
一个正在飞行的修士停了下来,他指着天空。
天空裂开了。
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黑色裂缝,横贯天际。
裂缝里,不是星空,是更深邃的虚无。
“天,天破了!”
地面上,有人发出惊恐的喊叫。
触手刺入了世界晶壁。
整个世界都在震动。
山脉崩塌,海洋倒灌。
“救命!”
“我的孩子!”
“神啊,救救我们!”
哀嚎声,哭喊声,透过破碎的晶壁,在这片混乱之海中回荡。
林凡的神念“听”到了。
他看到那个世界的生机,正顺着那根触手,被源源不断地抽走。
天空的颜色在褪去。
海洋变得灰白。
大地失去了活力,开始沙化。
修士们燃烧自己的生命,化作一道道流光,撞向那根触手。
流光撞在触手上,没有激起一点涟......
“不……”
“怎么会这样……”
“我们的力量,没有用……”
绝望的情绪,像瘟疫一样蔓延。
那阴影没有理会这些蝼蚁的挣扎。
它只是贪婪地吸食着。
一个繁盛的世界,在林凡的“注视”下,快速地枯萎,凋零。
最后,它变成了一个干瘪的,失去所有色彩的空壳。
阴影抽回了触手。
它打了个“饱嗝”,整个阴影的轮廓,似乎凝实了一分。
林凡的神念,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他认出了那阴影的气息。
天命棋局。
与他前世纠缠不休,将他和弟子们都当作棋子的天命棋局,就是这种东西。
或者说,是他所在世界的那一个“天命棋局”。
这里,似乎还有很多。
林凡的神念准备收回。
他已经看到了他想知道的东西。
就在这时,他的神念一顿。
他“看”向那头刚刚饱餐一顿的阴影。
在阴影的更深处,在它那由无数法则构成的核心里。
一条锁链,悄无声息地浮现。
那锁链很淡,近乎透明。
它不是由任何一种林凡所知的物质或法则构成。
它更像一个概念。
一个名为“束缚”的概念。
锁链的一头,深深地烙印在阴影的核心。
另一头,延伸出去,没入了更上方,更遥远,更无法被感知的虚无之中。
阴影似乎对这条锁链毫无察觉。
它还在回味着刚才那一餐。
突然,锁链绷紧了。
一股力量,从锁链的另一头传来。
阴影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它发出无声的咆哮。
刚才被它吸食的世界本源,那些最精纯的生机与法则,顺着那条透明的锁链,被飞速地抽走。
阴影的体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
它挣扎着,反抗着。
但那条锁链,仅仅是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所有的反抗,都化为徒劳。
很快,阴影被榨干了。
它变得比捕食之前还要虚弱,重新化作一团稀薄的影子,在法则之海里沉浮。
锁链隐去了。
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凡的神念,久久没有动。
他“看”着那片锁链消失的,更上方的虚无。
那里有什么?
渔夫。
林凡的脑海里,冒出这个词。
这片混乱的法则之海,是一个巨大的池塘。
无数的世界,是池塘里的水草和微生物。
像天命棋局这样的阴影,是池塘里的大鱼。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水草。
而在池塘的岸边,站着一个看不见的渔夫。
渔夫饲养着这些大鱼。
等到鱼长肥了,就用那根看不见的鱼线,把鱼钓上去,吃掉。
林凡收回了神念。
他的意识,回到了城楼上的身体里。
晚风依旧。
灯火依旧。
仿佛刚才那一场跨越维度的窥探,只是一场幻梦。
他沉默地站着。
过了很久,他低声开口,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原来,这诸天万界,不过是别人池塘里的一尾鱼。”
他的声音很轻,被风吹散。
“而我,是那条刚学会怎么跳出水面的鱼。”
跳出了水面,看到了池塘,也看到了岸上的渔夫。
他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城池。
看着那一片温暖的人间灯火。
这个世界,他曾经的家,也是一个池塘。
一个刚刚赶走了大鱼,暂时恢复了平静的池塘。
可渔夫还在。
他总会洒下新的鱼苗。
或者,他会失去耐心,直接换一池水。
林凡走下城楼。
他走回那片灯火里。
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挑着担子从他身边走过。
“糖葫芦,又酸又甜的糖葫芦!”
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挣脱母亲的手,摇摇晃晃地朝他跑来,笑着,闹着。
林凡停下脚步,看着那个孩子。
孩子的母亲笑着追上来,把他抱进怀里。
“慢点跑,别摔着。”
妇人轻声说。
林凡的目光,从那对母子身上,移向了更远处。
他看到了这座城。
看到了这片大地。
看到了这个被他亲手修正过的世界。
他为这个世界,带来了“站起来的资格”。
可他没法保证,这个世界,不会被渔夫的网,连同整个池塘一起捞走。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浮现。
这个念头很清晰,很平静。
他迈开脚步,汇入街上的人流中。
“这方院子,是我的。”
他对自己说。
“在出远门之前,总得给院墙,加上一把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