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走下雪山。
他身后的脚印,被新的风雪覆盖,很快就看不见了。
他走了七天七夜。
脚下的白色变成了黑色,黑色变成了黄色,黄色又生出了绿色。
他走进了一座城。
城墙是新修的,石头缝里还能看见白色的灰浆,墙头上残留着火烧过的黑痕。
城门口,一个断了腿的兵卒,拄着拐,检查着进出的行人。
他没有看林凡,挥了挥手,让他进去了。
城里的路用石板铺着,有些地方还空着,露出底下的泥土。
路边有倒塌了一半的屋子,也有刚刚搭好木梁的新房。
一个木匠坐在房梁上,嘴里叼着钉子,手里挥舞着锤子。
“咚,咚,咚。”
声音传得很远。
林凡走到一处街角,停下了脚步。
一个孩子,大概两岁,正摇摇晃晃地往前跑。
他脚下的一块石板翘了起来。
孩子被绊倒,脸朝下摔在地上。
他趴在地上,不动了。
几息之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很响亮。
一个年轻的妇人从旁边的店铺里跑出来。
她没有立刻去扶孩子。
她在离孩子几步远的地方蹲下,朝他伸出手。
“宝宝,不哭。”
她的声音很轻。
“妈妈在这儿,你自己站起来,好不好?”
孩子抬起头,满脸都是灰,还挂着眼泪。
他看着妇人,哭声小了些,变成了抽泣。
“疼……”
孩子伸出小手,手心磨破了皮,渗着血。
妇人的眼睛红了一下。
她没有动。
“妈妈知道疼。”
“男子汉,摔倒了要自己爬起来。”
孩子看着妈妈,又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他把手掌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撑在地上。
他用膝盖顶着地,身体晃了两下,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站稳了,朝妇人走过去,一瘸一拐。
他扑进妇人的怀里。
妇人紧紧抱着他,用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真棒。”
“我的宝宝最勇敢了。”
她没有再说别的话。
林凡看着这一幕。
他转身,继续往前走。
他走出了城,到了城郊。
这里有一些简陋的洞府,是散修们住的地方。
他路过一个山洞。
洞口的石头上,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静”字。
他感觉到洞里有一股灵力在聚集。
那股灵力很弱,像一根绷紧的弦。
突然,弦断了。
洞里传来一声闷哼,接着是压抑的咳嗽声。
一个穿着灰色短褂的年轻人,从洞里走了出来。
他脸色发白,用手捂着胸口,一丝血从他嘴角流下来。
他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很刺眼。
他靠着山壁坐下,捶了一下地面。
“又失败了。”
他自言自语。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筑基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倒了倒。
三块暗淡的下品灵石,滚到他手里。
这是他全部的家当。
他看着手里的灵石,又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经脉。
“要是用灵石疗伤,下次冲击筑基的法阵就凑不齐材料了。”
他低声说。
“可要是不疗伤,这道伤会留下病根,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把三块灵石在手心里攥紧,又松开,又攥紧。
过了很久。
他拿起一块灵石,放进嘴里。
他闭上眼睛,开始运转功法,引导那微弱的灵力去修复受损的经脉。
“法阵的材料,可以再去妖兽山脉拼一次命。”
“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他把剩下的两块灵石,小心地放回布袋里,贴身收好。
林凡站在一棵树后。
他看着那个年轻人。
看着他脸上从不甘,到挣扎,再到决断的表情变化。
林凡没有做什么。
他只是一个路过的人。
他绕开了那个山洞,走向更远处的田野。
田地里,大片土地都龟裂着,上面散落着烧焦的木头和石块。
一个老农,正弓着背,用一把锄头奋力地刨着地。
锄头下去,只能在干硬的土地上留下一个白点。
他旁边的地里,一个少年正弯腰捡拾着石块,把它们堆到田埂上。
一个妇人跟在老农身后,把一小撮种子,小心地放进刚刨开的浅坑里。
太阳很大。
汗水从老农额头的皱纹里渗出来,流进眼睛里,他只是眨了眨眼。
少年搬开一块大石头,直起腰,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上的汗。
“爹,这地都烧成石头了,还能种出东西吗?”
少年的声音很干。
老农停下锄头,拄着,喘了几口气。
“地没死,只是渴了。”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水囊,喝了一口,又递给少年。
“咱们把石头捡干净,把土刨松了,等下一场雨,它就活过来了。”
妇人走了过来,看着自己刚种下的那一小片地。
“今年收成可能不好,种的这些黑谷米,耐旱。”
“收一点,就是一点指望。”
少年看着父母,又看了看望不到头的荒地。
“要刨到什么时候去?”
“刨到天黑。”
老农回答。
“明天呢?”
“天亮了,继续刨。”
老农说完,重新举起了锄头,用力砸了下去。
“哐。”
少年没再说话。
他走到另一边,又搬起了一块石头。
林凡站在田埂上。
他能闻到空气里尘土的味道,能听到锄头砸在硬土上的声音。
他看着那一家人。
看着他们被汗水浸透的后背,看着他们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他站了很久。
直到太阳落山。
那家人收拾好工具,离开了田地。
林凡也转身,走回了城里。
他登上了城楼。
夜幕降临,城里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灯火。
做饭的炊烟,从一个个屋顶升起,混在晚风里。
孩子们的笑闹声,夫妻间的争吵声,商贩的叫卖声,从下面传来。
他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自己站起来的孩子。
浮现出那个用掉唯一灵石疗伤的散修。
浮现出那个举起锄头砸向硬土的老农。
他闭上了眼睛。
他以为自己会听到两个声音在争吵。
一个说,他应该去扶起那个孩子,赐他根骨,让他永不摔倒。
一个说,他应该毁掉那片土地,让那家人绝望,让他们明白挣扎的无用。
但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的神魂空间里,一片安静。
他所给予这个世界的,不是成功的必然。
他给了那个孩子,一次自己站起来的机会。
他给了那个修士,一个疗伤再战的可能。
他给了那个农夫,一片可以被重新开垦的土地。
他给了他们失败的权利。
他给了他们每一次跌倒后,都有资格,有勇气,有希望,再一次站起来的尊严。
这才是天命。
不是某个神祇的恩赐,也不是某种虚无的注定。
是每一个生灵,用自己的手,去选择,去挣扎,去活下去的本身。
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笼罩了他。
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也是最深的一道因果,就此了结。
他不再是创道神主。
他也不是复仇的魔王。
他只是林凡。
他睁开眼。
眼中的世界,无比清晰。
他的目光,不再被物理的规则所束缚。
他穿过了城墙,穿过了大地,穿过了天空,穿过了这片宇宙的星辰。
他看到了这个世界的边界。
那是一层流光溢彩的晶壁。
像一个巨大的,温暖的蛋壳,守护着里面的一切。
他的目光,穿过了那层晶壁。
他看到了外面。
晶壁之外,是无法形容的虚无。
不是黑暗,不是空洞。
是一种纯粹的,“无”。
一种可以吞噬一切概念,抹去一切存在的,绝对的“无”。
就在那片“无”的深处。
林凡感觉到了一道视线。
那道视线没有来源,没有方向,却精准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冰冷,古老,饥饿。
那片沉寂了万古的“无”,因为他的注视,被惊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