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
《人民日报》编辑部大楼内,午后的阳光透过宽大的玻璃窗,洒在堆满稿件的办公桌上。
资深编辑周明远揉了揉略显疲惫的太阳穴,正准备收拾东西下班,一位多年未见的老友突然来访。
闲谈间,老友提起一件趣事:“老周,你不是一直关注农村政策吗?我最近看了篇期刊,里面提到一个叫龙岗村,有个叫宋彦辉的年轻支书,搞改革搞得风生水起,不比当年小岗村差多少!”
“龙岗村?宋彦辉?”周明远立刻提起了兴趣,他平日就极为关注基层实践,尤其近些年关于农村发展路径的讨论甚嚣尘上,任何来自一线的真实样本都极具价值。
他仔细追问,老友却也只在期刊上看过,知之不详,不过他却知道期刊作者是燕大的学生,叫苏朵朵。
这个消息像一颗种子,在周明远心里扎了根。
凭借多年新闻工作的敏感和人脉,他几经辗转,终于通过学校方面,联系到了正在燕京大学中文系就读的苏朵朵。
电话里,苏朵朵的声音清澈而沉稳。当周明远表明身份和意图,提到龙岗村和宋彦辉时,他能明显感觉到电话那头姑娘的语气瞬间变得激动了些。
“周编辑,您说的是龙岗村,还有宋彦辉同志?”苏朵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与自豪,“那里的变化,可以说是天翻地覆……”
她开始娓娓道来,从宋彦辉如何临危受命,接手濒临倒闭的砖瓦厂,引入科学管理,拿下县建筑公司大额订单;讲到如何顶住压力,巧妙运用政策精神,在全村推行“包产到户”,极大地激发了村民的生产积极性;再到如何高瞻远瞩,发展长毛兔养殖、兴建科学化养猪场、甚至自力更生研发饲料,一步步将单一农业的龙岗村,引向多元化、产业化的发展道路。
“他不光抓经济。”苏朵朵的语气充满了敬佩,“他还非常重视教育和村民素质的提升。力排众议建设村小,开办扫盲班,把文化知识作为进入村办企业的硬性门槛。他说,龙岗村未来的竞争,归根到底是人的竞争。”
“听起来,这位宋彦辉同志,思路很清晰,魄力也不小。”周明远一边快速记录,一边插话问道,“据你观察,这些改革措施,村民们的反响如何?真实的效果怎样?”
“反响非常热烈!”苏朵朵肯定地说,“最初也有疑虑和阻力,这是难免的。但宋彦辉同志做事,既有原则,又懂得变通。他从不空喊口号,总是用实实在在的利益和清晰可见的前景来说服大家。比如用招工考试倒逼扫盲,用预混料对比实验证明科学喂养的优势。
现在村民对他非常信服,干劲十足。预计今年村民的人均收入,要比去年的时候翻一番还不止!更重要的是,大家的精神面貌变了,不再是过去那种听天由命,而是看到了希望,对未来的好日子充满了期盼。”
通话持续了近一个小时。
放下电话后,周明远心潮澎湃。
苏朵朵的描述,为他勾勒出一个生动立体的改革前沿图景。这不仅是一个村庄的成功,更蕴含着对当前农村政策争论的某种回应,即,在“包产到户”解放生产力之后,农村该如何继续向前走?
龙岗村的实践,似乎指明了一条通过发展集体企业、推动乡村工业化、重视人力资本投资来实现共同富裕的道路。
这与他近期思考的许多问题不谋而合。
几天后,周明远将自己了解到的关于龙岗村的情况整理成一份简要报告,在编辑部例行会议上正式提了出来。
“各位,我最近了解到一个典型案例,觉得非常有报道价值。”周明远开门见山,“我了解到云江县一个名叫龙岗村的贫困山村,在一位年轻支书宋彦辉的带领下,在实行‘包产到户’的同时,大力发展村办企业,搞多种经营,探索出一条颇具特色的乡村发展路径,成效非常显著。”
他简要介绍了龙岗村砖厂起死回生、长毛兔养殖成功、科学养猪场建成、村小和扫盲班开办等具体事例。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便响起了议论声。
一位负责经济版块的老编辑,谨慎地开口:“明远说的这个例子,听起来确实不错。但是,这里面的政策敏感性需要考虑。
他们搞的这套,‘包产到户’是根本,这没错,但大力发展村办企业,甚至自己搞饲料研发,这中间‘统’与‘分’的尺度把握,集体与个人的边界划分,会不会存在争议?
现在上面关于农村改革的讨论很多,我们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地报道这样一个‘激进’的典型,会不会引发不必要的解读?”
另一位年轻些的编辑则持积极态度:“我认为这正是我们需要的声音!农村改革不是走回头路,也不能止步于‘分田到户’。龙岗村的实践,恰恰是在探索‘统分结合’的双层经营体制中‘统’的新内涵。
它不是回到过去吃‘大锅饭’的老路,而是基于市场需求和本村实际,用企业化的方式运营集体资产,用工业化的思维改造传统农业。
这不正是中央一直倡导的‘搞活农村经济’、‘增加农民收入’的方向吗?我们应该深入调研,如果属实,这或许能为新一轮农村改革提供一个有益的参考。”
“我同意。”另一位女编辑补充道,“而且这个典型的人物很立体。宋彦辉,年轻的工农兵大学生,有文化,有担当,懂技术,会管理,还重视教育。他的经历本身就是一个好故事。加上那位燕京大学的苏朵朵同学,从旁观者、记录者到某种程度上参与者,她的视角也能增加报道的层次感和公信力。”
会议主持人,编辑部的王主编一直安静地听着众人的讨论,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待大家意见发表得差不多了,他才缓缓开口:
“同志们讨论得都很好,触及了问题的关键。”王主编声音沉稳,“当前,对于农村改革的未来走向,确实存在不同看法。越是在这种时候,我们新闻工作者越要沉下去,到一线去,去寻找、去发现、去验证来自基层的智慧和创造。
龙岗村的实践,无论其最终评价如何,都是一个发生在当下的、生动的、由农民和基层干部自发探索的案例。它成功在哪里,遇到了哪些困难,是否存在可复制的经验,这些都不是我们坐在办公室里能想象出来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周明远身上:“明远同志的提议很好。我的意见是派出一个采访小组,实地前往龙岗村,进行深入、细致、客观的调研采访。
要求是:第一,实事求是,不拔高,不粉饰,原原本本反映情况;第二,全面倾听,既要听村干部的,也要听普通村民的,既要听赞同的,也要听反对的;第三,深入思考,将龙岗村的个案放在国家农村改革的大背景下进行分析,力求写出有深度、有温度、有启发的系列报道。”
王主编顿了顿,继续道:“这个任务,就由明远你牵头负责。”
“我明白!”
就在《人民日报》为采访龙岗村而紧锣密鼓地筹备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龙岗村,对这即将到来的采访还一无所知。
时间已经来到四月,田里的冬小麦由青转黄,沉甸甸的麦穗在微风中摇曳,预示着又一个丰收年的到来。
然而,在这本该充满喜悦的收获前夕,龙岗村村委会里却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氛。
村委办公室。
大队长宋拥军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彦辉,眼看就要收麦子了,可咱们村现在,壮劳力都快被砖厂、养猪场和建筑工地给抽空了!地里就剩下些老弱妇孺,这……这怎么抢收?万一赶上连阴雨,到手的粮食可就烂在地里了!”
会计宋福林也忧心忡忡地拨拉着算盘:“是啊,砖厂现在可是咱们村的钱袋子,订单压着,不能停。养猪场那边也离不开人,猪崽正是长膘的关键时候。村小建设也到了关键期……唉,哪头都紧,哪头都缺人!要不……要不咱们砖厂暂时停工几天?集中全力先把麦子收回来?”
“停工?”宋彦辉立刻摇头否决,语气斩钉截铁,“绝对不行!砖厂一停窑,损失巨大不说,更重要的是会失信于客户!咱们龙岗村刚建立起来的信誉,不能就这么毁了!工业化生产讲究的就是连续性和稳定性,决不能因为农忙就随意中断。”
“那咋办?总不能看着麦子糟蹋在地里啊!”宋拥军急了。
宋彦辉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缓缓说道:“我有一个办法。咱们龙岗村人手不够,但隔壁村、周边村有的是闲散劳力!他们那里的工分值低,一个壮劳力干一天,挣得还不如咱们砖厂工人小半天。”
他转过身,看着几位村干部:“我的主意是,让咱们砖厂、养猪场的工人,自己掏钱,去雇佣邻村的劳力,帮他们家抢收麦子!”
“雇人?”几人都是一愣。在这个计划经济色彩尚未完全褪去的年代,“雇佣”这个词还带着些许敏感的意味。
“对,雇佣。”宋彦辉肯定地点点头,详细分析道,“你们想,咱们砖厂的工人,现在一个月下来,算上绩效,拿到手的钱抵得上过去小半年。让他们拿出几天、最多十天的工钱,就足够请一个邻村的壮劳力帮他们把地里的活儿干得利利索索。
对于砖厂工人来说,他们不用请假耽误工,收入不受影响,还能确保家里粮食颗粒归仓。对于邻村的劳力来说,能在农闲时额外挣一笔现钱,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这叫各取所需,两全其美!”
他顿了顿,强调道:“而且,这事儿村里不出面组织,不搞摊派,完全由工人和村民根据自家情况,私下联系,自愿协商。这样既不违反政策,也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烦。”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宋拥军、宋福林等人仔细琢磨着宋彦辉的话,越琢磨越觉得这主意妙!
“宋书记,高!实在是高啊!”宋拥军猛地一拍大腿,脸上愁容尽扫,兴奋地说,“彦辉,你这脑子是咋长的?这法子太好了!咱们村的工人挣得多,花点小钱买个轻松,保住大钱;邻村的人出力挣钱,也高兴!这……这简直就是……就是你说的总是念叨的市场经济吧?”
宋福林也抚掌笑道:“没错没错!这样一来,砖厂不用停工,麦子也有人收,工人和邻村都得益!宋书记,我是真的服了你了!”
看着几位村干部豁然开朗、纷纷夸赞的样子,宋彦辉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但他的眼神却更加深邃和坚定。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清晰地传遍整个会议室:
“拥军叔,福林叔,龙岗村未来的出路,绝不仅仅在土地上,更在工业上!”
他环视众人,继续道:“农业能让我们吃饱饭,但只有工业化,才能让我们真正富裕起来,才能积累起改变命运、建设家乡的雄厚资本!你们算算,砖厂这大半年创造的利润,相当于咱们村过去多少年种地的收入?将来饲料厂搞起来,产业链延长,价值会更高!工业所能创造和积累的财富,其规模和速度,是传统农业远远无法比拟的!”
“所以,”宋彦辉斩钉截铁地总结道,“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龙岗村坚持走工业化、发展集体企业的道路,绝不会动摇!我们要建设的,是一个既有现代化农业,更有兴旺工业,家家富裕,人人有奔头的新龙岗!”
宋彦辉这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震撼着在场每一位村干部的心灵。他们仿佛看到了龙岗村更加辉煌灿烂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