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猪场的十名饲养员名单尘埃落定,经过几天的简单培训和场地熟悉,龙岗村全体村民翘首以盼的猪崽,终于在一個春寒料峭的清晨,由数辆经过改装的卡车运抵了村口。
卡车停稳,车厢里传来阵阵稚嫩而密集的哼叫声。
宋彦辉早已带着十名新晋饲养员以及王胜利等几个壮劳力等候在此。他神色严肃,这批猪崽是龙岗村养殖业的又一个希望,长途运输后的应激反应和适应新环境是关键,容不得他有半点马虎。
“大家动作都轻点,慢点!千万别吓着它们!”宋彦辉一边指挥着打开车厢挡板,一边反复叮嘱,“按我们之前分好的组,两人一组,用筐抬,注意筐里的垫草要铺厚实!”
他自己也挽起袖子,带头跳上了车厢。车厢里,上百头约莫二三十公斤重的白色小猪崽挤在一起,因为长途颠簸和环境陌生,显得有些惊慌不安,哼哼唧唧地往角落里缩。
“来,小心,托住底,慢点抬。”宋彦辉和王胜利一组,他小心翼翼地和王胜利合力将一头看起来格外健壮的小猪崽抱进铺满柔软干草的箩筐里。
那猪崽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动,宋彦辉像是抱着婴儿般,手臂稳如磐石,嘴里还低声安抚着:“别怕,别怕,到新家喽。”
其他饲养员见状,也纷纷学着宋彦辉的样子,动作尽可能轻柔地将猪崽转移到箩筐里。妇女主任刘彩凤也带着几个细心的妇女过来帮忙,她们负责检查每头猪崽的精神状态和有无明显外伤。
“宋书记,这头好像有点拉稀……”一个名叫王秀兰的女饲养员担忧地指着一头精神萎靡的小猪。
宋彦辉立刻凑过去仔细查看,眉头微蹙:“嗯,这头单独放到那边准备好的隔离观察栏,做好标记,晚点我亲自看看。大家也都注意点,发现有不对劲的,立刻报告,不能混在一起。”
在他的指挥下,搬运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从村口到坡上的养猪场还有一段距离,大家抬着沉甸甸的箩筐,踩着泥土路,小心翼翼,生怕吓着了这些宝贝。
到了养猪场,按照事先规划好的分栏,将猪崽们一一放入干净、消毒过的猪舍。新环境让猪崽们有些紧张,在圈里跑来跑去,嗅探着陌生的气息。
“饲料和水都准备好了吗?”宋彦辉问负责后勤的饲养员。
“准备好了,宋书记,都是按您说的,温水加了一点维生素。”
“好,先别急着喂太多,让它们适应一下,少食多餐。”
他一直忙前忙后,亲自检查每个猪舍的通风、保暖和卫生情况,手把手地教饲养员如何观察猪崽的采食和排便状态,如何记录。直到所有猪崽都安顿妥当,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宋书记,忙了一天了,您快回去歇着吧,这儿有我们呢。”王秀兰劝道。
宋彦辉看了看那些在保温灯下渐渐安静下来的小猪崽,摇了摇头:“今晚是关键期,我不放心。我就在办公室凑合一宿,有什么情况也好及时处理。你们按排班表轮流值守,都打起精神来!”
众人劝不动他,只好由他。宋彦辉真的就在养猪场那间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破桌子的办公室里,和衣躺下了。春夜寒意仍重,他裹紧了一件军大衣,耳朵却时刻留意着猪舍的动静。
这一夜,对于龙岗村的许多村民来说,同样是不平静的。
他们知道猪崽今天到,也知道宋书记带着人忙活了一整天。当有晚归的村民看到养猪场办公室那亮了一夜的微弱灯光,并将“宋书记在猪场守了一夜”的消息传开后,村民们的内心被深深触动了。
“彦辉这孩子……真是把村子当家,把公家的事当自己家的事啊!”老王头在自家炕上,对老伴感叹道。
“可不是嘛!听说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忙得脚不沾地。当这么大的官,一点架子都没有,还亲自去抬猪崽……”老伴附和着,语气里满是心疼和敬佩。
“咱们龙岗村能有这样的带头人,是咱们的福气啊!”许多村民心中都涌起这样的念头。
那份感动,也化作了对宋彦辉更深的信服和对龙岗村未来更坚定的信心。
第二天一早,宋彦辉顶着微微的黑眼圈,再次投入工作。猪崽们基本度过了应激期,开始正常进食。接下来,就是验证赵卫国他们提供的预混料配方的时候了。
他召集了所有饲养员,在饲料仓库里,开始了第一次预混料配制。
“大家看,这是玉米粉,这是豆粕,这是麸皮,这些都是咱们本地能买到的基础料。”宋彦辉指着几口大缸里的原料,“这边这些小袋子,是钙粉、食盐,还有几种维生素和氨基酸,这叫添加剂,量很少,但很关键,就像炒菜放的盐和调料一样,没有它,营养就不全。”
他拿出那张几经更改的配方手稿,严格按照上面的比例,亲自示范如何称量、如何混合。
“看清楚了吗?每一种原料的比例都不能错,尤其是这些添加剂,宁少勿多,但要混合均匀!以后这就是你们的工作重点之一,必须严格按配方来!”宋彦辉眼神扫过众人,神情严肃。
为了科学地验证预混料的效果,宋彦辉决定进行对照实验。他将一百头猪崽随机分成两组,每组五十头,安排在条件完全相同的相邻猪舍。
“这一组,我们喂添加了预混料的配合饲料,叫实验组。”宋彦辉指着左边猪舍。
“这一组,我们只喂简单的玉米、豆粕和麸皮混合料,叫对照组。”他又指向右边猪舍。
饲养员们有些不解,王秀兰问道:“宋书记,为啥要分两组?都喂好的不行吗?”
宋彦辉耐心解释:“这叫科学对比。如果我们不分组,都喂一样的,到时候猪长大了,我们怎么知道到底是猪种好,还是我们的饲料好?现在分成两组,其他条件都一样,只有饲料不同,如果吃了预混料的那组长得明显更好,那就证明我们的预混料是成功的!以后就可以全面推广。这叫‘控制变量’,是搞科学试验的基本方法。”
众人听了,虽然觉得新鲜,但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纷纷点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饲养员们严格按照要求,记录着两组猪崽的每日采食量、体重变化和精神状态。结果,几乎是肉眼可见地拉开了差距。
实验组的猪崽,胃口奇佳,抢食积极,毛色光亮红润,身体像吹气球一样一天天圆润起来,在圈里活泼好动。
对照组的猪崽,虽然也吃,但积极性明显不如实验组,生长速度慢了一截,看起来瘦长一些,精神头也稍逊。
只是半个月多时间,差异已经非常明显。宋彦辉特意组织了一次“观摩会”,让村民们轮流来养猪场参观。
“哎呀!你们快看这边圈的猪崽!这长得也太好了!肥嘟嘟圆滚滚的!”
“再看看那边圈的,明显小一圈啊!”
“这预混料真神了!跟仙丹似的!”
村民们围在猪舍外,指着里面对比鲜明的两群猪崽,议论纷纷,脸上洋溢着惊喜和兴奋的笑容。之前对饲料厂投入还有有疑虑的人,此刻也彻底服气了。
这个结果,如同铁一般地事实,证明了预混料配方的成功,也为龙岗村养猪业奠定了坚实的技术基础。
……
此时,千里之外的燕京大学。
未名湖畔,杨柳依依,学术氛围浓厚的校园迎来了新的学期。
苏朵朵的身影穿梭在图书馆、教室和宿舍之间,平静而充实。然而,她并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了燕大校园乃至燕京部分关注农村政策的研究圈子里,一个小小的名人。
去年那篇以龙岗村为蓝本撰写的改革文章,在期刊上发表后,因其案例鲜活、数据详实、分析鞭辟入里,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在这个改革开放初期、农村政策激烈辩论的年代,这样一个来自一线的成功实践样本,显得尤为珍贵。
不少研究农村经济的学者都注意到了这篇论文,他们在记住了龙岗村的同时,也留意到了苏朵朵这个名字。
“看,那就是苏朵朵,中文系的才女!那篇关于农村改革的文章就是她写的!”
“真厉害啊,文笔好,又有见识,人还长得这么漂亮!”
“听说好几個老师都在课堂上提到她的论文呢……”
类似的议论,时常在苏朵朵身后响起。同学们投来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钦佩和好奇;一些授课老师,甚至在课堂上点名让她发言,对她的见解颇为看重。
不知不觉间,“燕大才女”的称号,就这样传开了。
这突如其来的名声,让苏朵朵有些不好意思,甚至有些困扰。
更让她困扰的是,随着这“才女”之名而来的,还有不少男同学的追求。有写情诗的,有托人递话的,有直接在图书馆“偶遇”搭讪的……
然而,苏朵朵对此的态度始终明确而冷淡。
她礼貌但坚决地拒绝了所有的示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许多人只以为这位才女心高气傲,或者对男女之事尚未开窍,比较保守。只有她同宿舍的周敏、李娟等好友才知道,苏朵朵那颗心里,早就有了人。
抛开这些烦心事,苏朵朵在燕大的学习生活总体是愉快而充实的。
她如饥似渴地汲取着知识,同时也从未停止对龙岗村和更广阔中國农村命运的思考。在持续与宋彦辉通信交流,以及深入研读了更多理论著作后,在导师的指导下,她又完成了一篇分量更重的论文。
这篇论文没有发表在校园刊物上,而是经过严格评审,直接发表在了国内顶级的学术期刊《中國社会科学》上!
论文深入探讨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村剩余劳动力的转移与乡村工业化起步的内在逻辑与路径选择,再次以龙岗村的实践作为重要案例支撑。
这篇文章的发表,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在相关学术领域引起了更大的反响。苏朵朵再次证明才女的称号的同时,也让龙岗村和宋彦辉的名字,真正开始进入国内一流学者和政策研究者的视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