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内的孤灯，灯芯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影子依旧站在黑暗中，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

秦朗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响。

“三日后的拍卖会，我要进去。”

“是。”

影子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

“鬼市入口众多，禁军即便封锁了王府，也封锁不了整座京城。”

“三日后子时，我会安排好一切，在城西的土地庙等您。”

秦朗点了点头，没有再多问。

他相信二哥挑选的人。

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楼主。”

影子忽然开口。

秦朗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您……当真修为尽失？”

影子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情绪，那是藏不住的关切。

惊鹊是二哥的心血，但二哥如今生死未卜。

若是新任楼主只是个无法修行的废人，那惊鹊的未来，堪忧。

秦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你觉得呢？”

说完，他推门而出，身影很快消失在狭长的通道尽头。

影子站在原地，面具下的眉头紧紧皱起。

他看不透。

……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这三天里，秦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只是在房中静坐。

在外人看来，他就像一只被拔了牙齿爪牙的困兽，彻底认命了。

监视王府的禁军统领，也将“秦朗安分守己”的消息，一日三次地呈报入宫。

龙椅上的皇帝陈宏，对此很满意。

子时。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一道黑影从王府的角落里掠出，动作轻盈得像一片落叶，没有带起半点风声。

他避开了所有的明哨暗哨，如幽灵般穿梭在京城的屋脊之上，最终落在了城西一座破败的土地庙后。

庙后，一道同样笼罩在黑衣中的身影，早已等候多时。

正是影子。

“楼主。”

影子递过来一套普通的麻布衣衫，还有一个能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笠。

秦朗迅速换好。

“走吧。”

影子没有多言，转身带路。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迷宫般的贫民窟巷道中。

最终，影子在一口看似平平无奇的枯井前停下了脚步。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在井口的某处石砖上按了一下。

“嘎吱——”

井壁内传来机括转动的声音，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暗门，在井底深处敞开。

一股混杂着潮湿泥土与各种香料的独特气味，从门内涌出。

“楼主，请。”

秦朗没有犹豫，纵身跃入井中，穿过暗门。

眼前是一条向下延伸的漫长石阶，两侧墙壁上，每隔十步便镶嵌着一颗散发着幽幽光芒的夜明珠。

走下石阶，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这是一座庞大的地下城市。

无数盏灯笼高悬在巨大的溶洞穹顶，将下方照得亮如白昼。

宽阔的街道上，人流熙攘。

街边店铺林立，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这里的人，大多都用兜帽、面具或者斗笠遮掩着自己的真实面容。

每个人都步履匆匆，身上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警惕。

这里就是鬼市。

大武皇朝律法之外的灰色地带。

财富与罪恶，机遇与杀戮，在这里交织共生。

“鬼市最大的交易行，是四海商会。”

影子的声音在秦朗耳边响起。

“今晚的拍卖会，便由他们主持。”

他伸手指向远处一座最为高大华丽的三层阁楼。

那阁楼通体由黑沉木建造，飞檐斗拱，气派非凡，门口立着两尊不知名凶兽的石雕，光是看着，就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秦朗压了压斗笠，径直走了过去。

两名身穿劲装的护卫拦住了他，目光锐利。

影子上前一步，亮出了惊鹊的令牌。

护卫对视一眼，侧身让开了一条路。

走进四海商会，内部的奢华与外面街道的混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地上铺着柔软的西域地毯，空气中点着宁神的熏香。

来往的客人衣着不凡，气息沉稳，显然都不是寻常人物。

一名身段窈窕的侍女迎了上来，声音甜美。

“两位客官，是想买些什么，还是来参加拍卖会的？”

“拍卖会的名录。”

秦朗声音平淡。

“好的，请随我来。”

侍女将两人引到一旁的休息区，奉上香茶后，取来一本制作精美的册子。

秦朗接过册子，翻开。

册子上的拍品琳琅满目，从神兵利器，到功法秘籍，再到奇花异草，应有尽有。

他的手指，一页一页地翻过。

眼神沉静如水，没有丝毫波澜。

直到，他翻到了某一页。

他的手指，停住了。

册子上，用朱砂墨，清晰地写着一行字。

“压轴拍品之一：上古残图。”

“备注：疑似记录神药‘九死还魂草’生长地之一，起拍价，黄金十万两。”

竟然真有线索！

秦朗的心脏，在那一刻用力地跳动了一下。

他眼中的光芒，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平静。

但他这细微的变化，却没能逃过另一双眼睛。

商会的二楼。

一处用珠帘隔开的雅间内，一名女子正慵懒地斜倚在软榻上。

她身穿一袭月白色的长裙，裙摆如流水般铺陈开来。

一头乌黑的秀发松松地挽着，只用一根简单的碧玉簪子固定。

她没有戴面纱，一张素净的脸庞，却美得让人不敢直视。

那是一种揉杂了清冷与妩媚的极致美丽，眼波流转间，自有一股掌控一切的气度。

她便是这四海商会的主人，李清瑶。

她的目光，透过珠帘的缝隙，落在了楼下那个头戴斗笠的男人身上。

从这个男人走进来的一刻，她就注意到了。

不是因为他身边的惊鹊杀手。

而是因为这个男人本身。

他穿着最廉价的麻布衣，却有着比王公贵族还要挺直的脊梁。

他走在奢华的商会中，没有丝毫的局促与贪婪，仿佛只是在自家的后花园散步。

尤其是刚刚，在看到那张残图信息时，他眼中迸发出的光亮，竟让她都感到了一阵心悸。

那是一种，哪怕身处深渊，也要将日月星辰都拽下来的决绝。

“有点意思。”

李清瑶红唇轻启，端起桌上的青瓷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目光，再次投向楼下。

此时，秦朗已经合上了名录册子，将其还给了侍女。

他站起身，似乎是无意地，朝着二楼的方向瞥了一眼。

珠帘晃动，光影交错。

两人的目光，并未真正交汇。

但李清瑶却莫名地感觉到，那个男人，发现自己了。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

她轻笑一声，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这京城，似乎要比想象中，更有趣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