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扶着苏农娜手臂的动作,虽然短暂,却如同一个清晰的信号,让满殿文武,尤其是郭海寿等伶人,心中剧震。
苏农娜顺势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脸色发白的郭海寿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带着草原儿女特有的、毫不掩饰的鄙夷。
“末将方才在殿外,似乎听到有人要以雅乐涤荡兵戈之气?”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却不知,若无前方将士浴血厮杀,马革裹尸,哪来的这殿内安稳,让你们在此粉饰太平,曲意逢迎!”
“你!”郭海寿气得脸色由白转红,指着苏农娜,尖声道,“你一介胡女,粗鄙不堪,懂得什么雅乐?懂得什么为臣之道?大王面前,岂容你放肆!”
“为臣之道?”苏农娜向前一步,那股在战场上磨砺出的煞气骤然散发开来,竟逼得郭海寿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为臣之道,是忠于王事,是护卫疆土!而不是在此摇唇鼓舌,混淆是非,试图以靡靡之音,掩盖叛逆大罪!”
她猛地转身,面向李存勖,单膝再次点地,声音铿锵,如同金石交击,响彻整个大殿:
“大王!末将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绕。但末将知道,江山是打下来的,不是唱出来的!忠诚是用血证明的,不是用嘴说出来的!有些人,穿着华服,唱着雅调,心里想的却是如何钻营,如何媚上,甚至如何颠覆大王的江山!而有些人,纵然满身尘土,言语粗直,却愿为大王流尽最后一滴血!”
她抬起头,琥珀色的眸子毫不避讳地直视着李存勖,那里面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片坦荡的赤诚与维护:
“大王心怀天下,志在四海,些许宵小之辈的谗言,如同蚊蝇嗡鸣,何足挂齿?大王之剑,当指向真正的敌人!大王的耳朵,当倾听战场上的号角与将士们的心声!而非困于这方寸之地,被这些脂粉香气模糊了视线!”
一番话语,掷地有声,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武将们听得热血沸腾,只觉得苏农娜说出了他们憋在心里已久的话!文官们则面色各异,有的羞愧,有的震惊,有的则对苏农娜更加忌惮。
李存勖站在那里,看着跪在面前,为他慷慨陈词,不惜得罪满朝文武的苏农娜,心中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前世的他,被伶人的甜言蜜语和谄媚逢迎所包围,最终迷失了自己。而此刻,这个来自草原的胡女,却用最直接、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撕开了那层虚伪的面纱,将他从短暂的受挫和迷茫中猛地拉了出来!
她不是在讨好他,她是在维护他。用她的方式,捍卫她所认可的王者尊严与霸业道路。
这种维护,比任何谄媚都更珍贵万倍。
李存勖缓缓俯身,这一次,他不再是虚扶,而是用双手,稳稳地将苏农娜从地上托起。
他的目光扫过台下噤若寒蝉的郭海寿等人,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与威严,却多了一份沉甸甸的力量:
“苏将军所言,字字珠玑,深得孤心。”
他牵着苏农娜的手,将她引至自己身侧,这个举动,无疑向所有人宣告了苏农娜无人可及的地位。
“郭海寿,”李存勖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那个面无人色的伶人,“你巧言令色,干扰朝纲,试图为叛逆开脱,其心可诛!来人,剥去其官服,重责五十军棍,逐出宫去,永不录用!其余附议者,罚俸一年,以观后效!”
处置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郭海寿瘫软在地,被如狼似虎的侍卫拖了下去,求饶声戛然而止。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但这一次,是带着恐惧和敬畏的死寂。
李存勖不再看他们,他转向苏农娜,声音低沉,却清晰地传入她和每一个人的耳中:
“苏农娜平叛有功,忠勇可嘉,擢升为骁骑都督,领白狼营主将,赐金牌一面,可随时入宫觐见。”
“谢大王!”苏农娜抱拳行礼,姿态依旧干脆利落,但微微泛红的耳根,却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李存勖看着她英气勃勃的侧脸,看着她因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心中那片冰封的疆域,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炽热的火种,正在悄然融化。
朝堂的风波,因苏农娜的回归与强势介入,被迅速平定。李存勖借此机会,再次狠狠打击了伶官集团和部分文官的气焰,巩固了权威。
当晚,晋阳宫终于举办了真正的庆功宴。但宴席之上,再无靡靡之音,只有雄浑的战歌和将士们的豪迈笑声。
李存勖坐在主位,苏农娜的位置被特意安排在他的左下首。他偶尔会与她目光交汇,看到她虽然依旧不习惯这种场合,显得有些拘谨,但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在灯火下,却比任何珠宝都更加璀璨动人。
他端起酒杯,向她微微示意。
苏农娜愣了一下,随即也端起面前的马奶酒,有些笨拙地回敬。
两人隔空对饮,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存勖知道,他找回的不仅仅是一个能征善战的女将,更是一个能在他迷茫时,用最纯粹的方式点醒他、支撑他的灵魂伴侣。
他的霸业之路,注定充满荆棘。但此后,他的身边,将多一道永不熄灭的、野性而温暖的光芒。而这光芒,将与他手中的利剑一起,斩开前路所有的迷雾与阻碍!
